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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鋤頭挖出一口老井---引出的第一個故事(圖)

(2007-06-28 07:24:57) 下一個

我的清晨赤足走過草地,去寫作室寫作的浪漫主義理想失敗後(見文章 : 我成了鯨湖村的第 69 位村民),一直琢磨著在主屋和那三間平房中栽幾棵樹,好把兩棟房子在感覺上連接起來。把想法告訴斯蒂芬,他說好,馬上就去森林裏挖了五顆小鬆樹回來。我趕緊在屋外挖第一個坑。幾鋤頭一下去,隱隱漏出一個黑洞,心裏有點發怵,麻著膽子再挖一鋤,黑洞洞裏麵還有點反光。嚇得趕緊叫斯蒂芬。斯蒂芬半信半疑的小跑過來, 看到黑洞馬上興奮起來,快快的幾鋤頭挖下去, 漏出了一口井。 ---- 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們都不說話, 斯蒂芬加快速度繼續挖,又拿出鋼釺測井的深度,我死死盯住挖得越來越大的井口,希望出現什麽考古發現。


挖樹坑挖出一口老井

這是一口老井。挖井人挖井時沒有現代鑽探設備,所以隻挖了大約兩三米深。(我們現在家中飲水用的井有六七十米深,鄰居愛沙的井竟然有一百二十米。)也沒有用水泥,井的邊沿全是片石堆成。井邊發現一些筋筋吊吊的黃色的象是腐爛了的紡織品的東西,中間有纖維相連,當然也有可能是腐爛的紙張。再有的發現就是石縫間的一枚硬幣,一看,有一絲失望 ---- 我原來希望是更古老一點的 ---- 是一枚 1945 年的一克朗硬幣。




主屋和牲口房都建於十八世紀五十年代

鯨湖村的第一戶墾荒者進入是 1762 年的事。我和斯蒂芬的家,主屋和山坡下的牲口房都建於十八世紀五十年代。老屋裏住過不知多少戶人家,見證了不知多少的人生故事。可是這個普通的農莊小屋默默無語,它的曆史也埋進了它的沉默裏。沒有人能講出它究竟建於哪一年,也沒人知道它最初的修建者。 我所能向你講述的, 隻是最近兩三戶主人的一鱗半爪的故事。

1945 年,這口老井還在使用時,這裏住著安娜和丈夫安特。鯨湖村氣候寒冷,能存活的作物除了土豆,最尋常的是紡麻線的大麻。可是有時六七月也會下冰雹,運氣不好時,土豆和大麻也沒了收成,下一個冬天的生存就成了問題。所以鯨湖村民們主要靠伐木,漁業和飼養牲口來維生,狩獵也是獲取肉類的一個重要手段。當時鯨湖村有二十五戶農莊養牲口,安娜是其中一戶。

安娜和安特住在我們現在住的主屋裏(當時主屋旁邊的平房和山坡下的車庫都不存在)。我們搬進來住時,主屋已作過多次裝修,從安娜時代留下的痕跡是二樓上的一小塊木牆壁,木板不平,之間的縫隙裏塞滿了幹苔蘚,用來隔熱保溫。車庫的位置那時是一個做奶酪的小棚, 為了製作奶酪的需要,小棚邊還挖了一口井。現在一到春天,車庫外麵的地上總會滲出井水來。

 
環湖對岸的安娜小屋

牛和羊冬天時住在奶酪棚旁邊的牲口圈裏,天一暖和就用船運到環湖( Rengen )對岸的夏季駐地。環湖對岸有木屋,照顧牲口時一家人都可以住在那裏。這樣的夏季木屋,以前每戶養牲口的家庭都有,現在隻有安娜的這座保留了下來, 村民們叫它安娜小屋( Annabuan )。

安娜和安特無子女,家裏勞動力有限。夏天時,安娜每天必須劃船到湖對麵去擠奶,再把奶運回來做奶酪賣。環湖位於鯨湖的北麵,三分之一在瑞典境內,三分之二在挪威。刮西風時風大浪急,村民們都對之充滿了敬畏。我有時想,不知道天氣不好時安娜怎麽過湖去擠奶?我家的車庫裏,現在還保留著安娜做奶酪時用來攪拌牛奶的大木桶,那麽大的一個桶,想象不出那麽多的奶,每天安娜是怎麽從湖邊搬回家裏來的,就算是安特幫忙,也還是不容易。何況安特夏天的事情也不少,要到山上割草來儲備牲口冬季的食糧,農莊裏也少不了修修補補的工作。
 

安娜做奶酪用的大木桶

安特據說是個高高大大的男子,除了農莊裏幹活,還做了不少好曲子,是位民間音樂家。這些音樂曾經被當地一位有名的歌手演唱過,可惜我們今天都無緣再聽到。安特早於安娜去世,倆人的去世年代都不祥,我們推算應該是六十或七十年代 ---- 因為下一戶主人,克斯奵和丈夫博雅, 1976 年就搬進來了。

“ 1975 年的夏天, 我和我的丈夫第一次來到 Hotagen (注: Hotagen 是包括鯨湖村在內的五個村子的總稱)。我們在 Rörvattnet 的水邊紮下帳篷, 準備在這裏釣魚。那時候我們不知道三文魚 öring 在這裏叫 rör 白樺 björk bjorsk 。需要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偷吃我們食品袋中食物的鳥兒這裏叫 Röutjocksa 而在生物書上它的學名是 Lavskrika 。那種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小墨蚊 Knott ,當地叫 Svärdarna 的, 晚上聚成一團一團厚厚的黑雲時,正是魚兒最容易上鉤的時候。被小墨蚊咬一口,身上立即紅腫得象篝火裏燒出的木炭。我們沒想到的事情太多了,最沒料到的是,我們有一天竟然搬家到了這裏,住了下來。”

譯至克斯奵( Kerstin Ekman )的《 鯨湖村的記憶》( Ett Minnesarbete I Valsj öbyn )


 著名女作家克斯奵

我們老屋的前主人,是瑞典著名女作家克斯奵。她和丈夫博雅 1976 年搬進鯨湖村,一住就是 23 年,直到 1999 年離開。在這裏,克斯奵寫出了大量作品,六部小說以鯨湖村為背景。其中兩部《 Hunden 》和《 Vargskinnet 》已改編成電影,都在鯨湖村攝製的外景。

克斯奵時代的生活和安娜的時代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養牲口的農家已從 25 戶變為 3 戶,森林中伐木工人的小木屋已經不存在,伐木機器和大卡車取代了昔日的伐木工和馬車。村裏沒有人再用木桶醃製大桶的鹹魚,狩獵更多的成了一種娛樂,而不是一種生存的方式。人們兩三百年來在森林中走來走去踩出的小徑,漸漸被荒草和枯樹淹沒。 ---- 公路修好後,家家都有了汽車。 1962 年瑞典政府正式取消了邊境邊防站,工作機會也越來越少。村裏的大家庭在慢慢消失,出生的小孩子長大成了青年,都往外走,去了城市。

環湖對岸的安娜小屋,克斯奵也常去,當然不再是去擠奶和照顧牛羊。在當年安娜停船的湖邊,克斯奵常常駐足流連,獲取寫作的靈感。當我站在湖邊,看著荒草半人高的夏日駐地,靜靜地感受到這種孤獨的,沉默的,堅強的瑞典民族靈魂。

 
當年安娜泊船,克斯奵獲取寫作靈感的環湖邊


克斯奵的丈夫博雅,也是一位音樂家,曾任皇家音樂學院教授。1981年的某一天, 博雅在客廳裏彈鋼琴,一位畫家朋友一手執葡萄酒,一手執白樺樹枝, 用樹枝蘸顏料往牆壁上噴灑。每一麵牆博雅彈奏不同的曲子,朋友隨著音樂噴灑出不同的圖案。每麵牆上都有簽名,記錄著當時彈奏的樂曲和畫家名字的縮寫。

 
牆上的音樂


有時有朋友來拜訪我們,不小心會被牆上的顏料蹭上灰,很奇怪我們為什麽不把牆壁重新裝修,貼上牆紙。可能我們都不舍得抹去這些過去的記憶吧。

斯蒂芬在 2000 年從海濱城市哥德堡搬進鯨湖村,造成了一條不小的新聞,作為頭版故事上了報。瑞典北方的農村地廣人稀,而且繼續麵臨著人口減少的趨勢。一個出生在南方,生活在大城市的人,為什麽搬到一個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的陌生荒野,他在這裏怎麽生活,都引起人們的好奇心。

斯蒂芬給瑞典交通部寫信請求幫助,終於在 2000 年安上了鯨湖村的第一個寬帶,使他能繼續從事軟件工程師的工作。今天高科技的進步,讓他在地球北端的一個偏遠的小村落裏,通過網絡和世界各地聯係起來。我們老屋裏的寬帶網速 24Mbit ,遠遠超過了很多大城市裏的網速。

繼斯蒂芬搬入以後,相繼有兩三戶人家從斯德哥爾摩等大城市遷入鯨湖村,也成為 SOHO 一族。每當夏天來到時,山坡下的公路上總有很多房車開過。經濟的富裕給城市人群提供了旅行的可能性,緊張的城市節奏讓他們試圖回歸大自然,來到這裏露營,登山,垂釣。

現在的世界是那麽不同,估計是一百五十多年前第一位老屋主人無法想象的。 當他在山坡上開荒修建自己的新家時,我想他最料不到的是,一百多年後,竟然有一個中國女子,千裏迢迢,來到這裏安了家,在老屋裏留下了自己的痕跡。我和斯蒂芬用自己森林裏的木材,親手修建了一個榻榻米,給老屋添上了東方的情味。


斯蒂芬和我建榻榻米



 
常在這裏喝茶

老井挖出來了以後,我們都象小孩似的快樂了好一陣。斯蒂芬在井口修了一個井蓋, 又修了幾級木台階上去。井邊放幾塊石頭,台階上擺上兩盆花,竟然有點老井換新顏的感覺。 有時我在樹下弄花弄草, 斯蒂芬就坐在井蓋上歇息,一幅怡然自樂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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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鬆蕃小築 回複 悄悄話 是第二次讀了;很有回味,也很欽佩你的勇敢。流暢生動的文章;很美!
海南 回複 悄悄話 回複小永的評論:
謝謝你關注著。最近一直寫鯨湖村的故事,興趣和精力暫時也放在了這裏。一隻雞和四十瓣大蒜有可能回晚一些出故事。我其實也希望快一點啊,可是有時真急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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