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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關何處 (4) - 鄉關何處是

(2008-11-27 10:45:03) 下一個

鄉關何處是

火車不知不覺進山了,前後左右一望無際此起彼伏都是山,火車在一條又一條隧道中穿行。露天的時候,可以感覺平原逐漸地被拋在身後,山型逐漸險峻,峽穀也幽深起來,真正的山來了。那起承轉合之處雄偉與壯麗,讓我想起所有我見過的大山,黃山,泰山,加拿大落基的那段。

山野上散亂著廢棄衰敗的意大利村落。那樣揪心動人的坍塌破舊,可是一切卻又是那麽合了我的心靈的一角,那樣靜靜地吸引著我,讓我心馳神往。在這樣的郊野,我可以有一個家,就好象這樣有曆史,有經曆,有滄桑的地方,才可以是我欣賞的可以安下心過日子的家園。

XX小鎮到了,火車開近的時候,景致一下子明亮而活潑。一幢幢綠野仙蹤似的阿爾卑斯山區的房舍,怒放的鮮花盛開在所有的陽台上。富麗和祥和更如花香一般,散發在大山潔淨的空氣裏。

阿爾卑斯山的典型房舍

站上不僅有意大利語,也聽得到法語,看得到紅紅的瑞士火車了。等踏入小鎮,就知道一定是瑞士到了。小鎮一塵不染,神清氣爽,幹淨整潔的令人發指。好象有一個清潔隊伍專門一點一點細心地打掃清理過一樣。和意大利雜亂和沒有秩序正好相反,這裏一切都是井井有條,真的是 very organised。我突然不自在起來,就好象到一個完美的家庭主婦的家中,太整潔的結果是讓我這個鄉下人不知把手腳放在什麽地方。生怕放錯了地方,把光潔如鏡的茶幾麵按上個手印,或者踩髒了地板。

XX小鎮是個滑雪的勝地,因為不是滑雪的旺季,所以鎮上有一點點冷清。鎮中有一條清澈明鏡的小溪汩汩流淌。站在橋上看風景,越看這橋下越覺得不對頭。仔細再看,才發現原來小溪的河床已經被細細地用同樣色係的青石砌得平滑如鏡,是讓溪水流得更加潤滑?更加有情趣?不得而知,是挺過分的,哪個國家會花人工物力去做這個,除了這個世界人均首富的國家-瑞士,可能沒有別人了。

去超市找廁所的老車同誌回來了,還帶了兩筒牛奶。這是我們的保留項目,到瑞士的第一件事是喝牛奶。大家都知道瑞士巧克力好,其實如果牛奶不好,瑞士巧克力不會好。瑞士的奶製品是全世界最好的,我想去過瑞士的同誌都會一致認同。所有的奶牛都是阿爾卑斯純淨草地和清泉organic出來的,和那些西方工業社會牛奶場大規模生產出來的牛奶,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的,沒法比。就是倫敦超市上高價的organic牛奶的味道,在我看來,也不及這裏的十分之一。

咕咚咕咚喝完,叫老車再去買。老車說來不及了,馬上得回火車站搭下趟車,Glacier Express。----“冰川特快”?,多麽sexy的名字。好象自己一下子就變成了帶小墨鏡,披個白鬥蓬的雪山飛狐,或者楊子榮,OO7什麽的。

果然站上已經有十幾個遊客在等車。突然有一個身著製服的小姐笑吟吟地指引每個人移步到各自車廂的位置。等火車到了,我才發現一共就六節車廂,還專門雇個人導引,做到分毫不差,和他們的鍾表一樣, 隻有瑞士才會幹這個事。這就是瑞士質量。

我們原本打算去蘇黎士,再橫走,因為瑞士有幾個湖美得讓人窒息。可是因為行程已經被打得七零八亂,能做的隻能向前趕時間。

瑞士湖區景1

瑞士湖區景2

瑞士湖區景3


瑞士湖區景4



“冰川特快”幾乎都是玻璃,等車一開動,整個阿爾卑斯山就如同一卷巨幅的潑墨寫意,無窮無盡,鋪天蓋地,緩緩地向你伸展過來。

冰川特快3

冰川特快1

山色美景,雪原冰川,如癡如醉。遠近都是畫,由大自然調出的色彩在巨畫中和諧的存在和對比,每一幅畫都是絕美和唯一。

鄰座是一對瑞士父女,如果不是他們自已介紹,我以為他們是一對couple。這父親是長得夠帥夠年輕。我和老車旅途中如果有別人在,基本我倆不交談。無論我們說什麽張家長李家短,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因為,我們講英文。他們講什麽,也許是對我們張家李家的further comments,但是我倆一頭霧水,啥也不知道。所以我倆就挺著,幹脆不說話。

話不能多說,我就用眼神,時而調侃,時而溫暖;時而嫵媚,時而憂柔;此時無聲勝有聲,惹得老車同誌春心蕩漾,應接不暇。這樣,老車同誌旅途的業餘生活也還是豐富多采的。

這時,那個瑞士同誌開始搭腔。互換了信息之後,他就自然地做起了導遊。他這次上山是帶女兒去看他小時候住過的地方。特快車上每人也配了解說磁帶,但是真正觸及心靈的解說都是由他而來的,他是真正生於斯,長於斯,和這片土地血肉相聯的。

“這裏是我小時候經常滑雪的地方,後來搬家了,就跟爸媽去離家近的一個雪場”,他說話那樣的輕鬆自然,好象在講“那家自由市場離家近,這家自由市場遠,所以就去那家買菜了”。

是的,瑞士是山的民族,是雪原的國度,SKI在他們的血液裏麵,SKI不是時髦的冬季高尚度假,而是自小就玩起的孩童遊戲。瑞士有全世界最好的滑雪場。特快經過的一個小鎮,人口一萬不到,可是旅館的床位卻有十萬張左右,每年千萬人次到訪滑雪。瑞士人民關心的可能不是奧運會,而是冬運會。

“導遊”同誌十分繁忙,不僅和我們講解,還要翻成法文再講給女兒一邊。

“這裏XX世界滑雪冠軍的村子。”

“這裏是以前冷戰時特別修的一個小型軍用機場,因為在山裏,俄國人不容易發現,是準備核武器襲擊的時候用的。”

那裏是歐洲大河的源頭,RHINE,RHONE”,涓涓細流,在遠方與山間的巨石相互掩映,水流的翠意與植被的濃綠輝映,源頭那些小小的瀑布飛流直下,高硤出平湖,頓時有了意思。

“往那裏,那裏的房子是著名連鎖飯店XX的創始人的家,旁邊的那些房子是那些倫敦金融家喜歡投資的地方。”---- 我想,他們現在可能也沒資金投資了吧,嗬嗬。

(突然想起來,歐洲有許多地方,象法國南部,意大利,西班牙,葡萄牙,房價都讓包括英國在內的北歐終年見不到多少陽光的人民炒翻了天,有時炒得影響當地經濟持續,比如馬德裏,政府不得不規定一些房子是保留房,隻限當地居民購買。可是很少聽見有人去買瑞士的房子(當然除了millionaire, billionaire);阿爾卑斯的房子實在讓我著迷。都說什麽“英國的房子”“日本的老婆”。我看得改成“阿爾卑斯的房子”。是因為本身瑞士的房子就太貴,還是因為當地對房子有特別的稅收規則從而抑製了外國人買房?有誰知道的?我想瑞士在各種社會體製上也許管理相當嚴格。)


和“導遊”隻是說,“瑞士真是幹淨,美麗,處處 very organised。” 導遊笑, 說:“It is too much,isn’t it。太多的organise,表明太有規矩,表明有很多事情不能做,是不是” 一言即出,兩廂釋然,坦誠相見。我喜歡瑞士,是真的喜歡。更多的是喜歡瑞士人身上善良內斂的性格,富而不耀。

前日還在如仲夏的海灣,此時火車已經上到了2400的海拔,“導遊”趕快說,一會就要上“鉤鏈”的鐵軌,安全防患。我很興奮,準備roller coast的滑翔,可是向窗外看看,其實火車軌道坡度在我看來修得一點也不傾斜,傾斜度最多隻有5-10%吧。可是火車就給上了安全的“鉤鏈”。這真是瑞士,你可以把命完完全全信任地交給它,你沒想到的它全部給你想到了。好象瑞士的私人銀行業務,瑞士軍刀,瑞士的鍾表,瑞航,這些響亮的名字,無一不清清楚楚地寫的是瑞士的品質。

得知我是中國人之後,“導遊”突然好象下了決心地說:“我哥哥在中國,他原來在台北工作過18年,後來在上海工作了8年。太太是上海女孩子。去年自已給自已退了休,現在雲南川藏交界的雅礱江地區。他們現在正在restore an old house,所以明年我才去看他們,因為現在他們的住房還沒有建好。不過我已經在google地圖上看到了他們的房子在哪裏。他們現在很忙,手上有好幾個項目:為孩子們建學校,為當地居民建醫院,因為locals do not have medical access。還準備建工廠等等。” 

我說,“噢,為中國山區的孩子們工作,那可是我的dream job。那麽他們的資金從哪裏來呢?” 

“導遊”不緊不慢地說:“哥哥沒有孩子,所以自己用不了多少錢。自已的錢捐出來一大部分;因為是他找的是當地政府合作,所以政府那裏也有一部分資金;還有就是哥哥原來在台灣和瑞士的公司也捐了一部分。零碎的還有,比如收購當地居民的產品,哥哥請上海的朋友賣出去也算一個收入;對了,他也問我要錢,我也定期給他一些。。。”他憨厚地笑起來。可是望著這個正在吃自己帶的三明治,喝著自己帶的礦泉水的瑞士人,我卻不能笑,有一種東西明明梗在我的嗓子,我裝作陽光太刺眼,匆匆地帶上了墨鏡。

此時此刻,在我的家鄉中國,在川藏高原的某個山居村落,有一個瑞士人,和一個上海姑娘,已經是當地人民的一員。他們和那些上不了學的的孩子,和貧困的民眾一起,快樂地分享著自己的財富和生命。而坐在我旁邊這個素不相識的瑞士人,正在用自已的錢在幫助一群與他素不想識的中國人。

稍稍平靜之後,我俯身靠近他,輕輕對他說:“謝謝你為中國人民做的一切,還有你的哥哥。” 我不敢看他,因為我怕自已又一次熱淚盈眶。

那個在中國的瑞士人是不是也象我一樣在夢中尋覓著自已的家園,是不是象我一樣在創造自已萬裏之外的家園。那樣壯麗的青藏高原,那樣清澈明淨的空氣和水源,那樣樸實和羞澀的山民,是不是也讓他想到了自已的家鄉瑞士?看到一個又一個複學孩子的笑臉,是不是離他心裏的家園又走近了一大步。好似我在意大利看到那慵懶遐義的村落,飄著陽光味道的晾在窗台上的衣服,熱鬧的菜市場,大聲講話的人群,那些都是我愛的我的家鄉。

他在中國找到了自已的家,我在這裏,歐洲,也找到了我的家。可是我們的血液卻又緊緊緊緊地和那塊生育我們的大地密切相聯,至死不分。


5個小時之後,終於到站了,我們重重地握手,擁抱做別。




下車之後,老車說:這就是我說的“吃”了,我帶你來“吃”了。原來這站的名字叫“Chur”,這裏已經是瑞士的德語區了。所以德語的發音是介於“cool”和“誇”之間,這老車的德文早就還給老師了,念成了“吃”。我現在對他德文的期望也就是和他上個飯店,不要隻能點湯和冰淇淋,還要能知道各種肉是什麽筆劃就行了,別的也就不能指望什麽了。

走出了站,小鎮顯得非常安靜,遠處阿爾卑斯伸展在每家每戶的陽台和窗欞,群山環繞,可是居民建築卻有很時髦,很新穎。倫敦看得到的新建材,這裏都在使用。你不覺得在深山的地方還有這樣的時尚。

街上幾乎什麽人都沒有,我和老車說,這麽少的人哪能有什麽好“吃”的,咱們不如再繼續往前走吧,不在這兒停了。

所以我們又折回車站。可是老車發現不對啊。這麽小的鎮,路上幾乎都沒有人,火車站哪來這麽多的自行車?我一看,是啊,層層密密的自行車,very organised,交錯秩序地放在車站停車蓬。(我不知怎麽描寫這organised自行車,但是去過德語國家的人可能都知道,你們說我寫的是不是這樣,嗬嗬。)

老車卸下背包說,我來探探路,你在這兒等會兒。一會兒他就回來了,說:“人都在那邊呢”。

原來,小鎮的shopping和社交區都在火車站的另一邊出口。我們剛剛去的一邊是住宅區。到了另一邊才發現原來這麽多漂亮的商店在等著我。這真的不是深山老林之中,而是一個極具現代化的小小都市。街口還有一個廣告牌,說:少林弟子幾號到幾號有演出。牌上李連傑騰空而起在向我微笑。

在教堂邊上的廣場,小鎮正在開party,好似聚集了全部的人;難怪在鎮的那邊看不到人呢。

我的感覺真的是這樣,群山不是他們的障礙, 反而是激發他們與外界交流的動力。我認識的,和我說過話的瑞士人,都受過良好的教育。細小的山地國家讓他們都成為了語言的天才,每個人都可以講兩種以上的語言。思想都非常開放,一點也不閉塞。任何一個小點心店,服務員的英文都是無懈可擊。

可是這絲絲密密都得和外界交流的國家卻在兩次世界大戰中,保持著絕對的中立。而且現在也不是歐共體的一員,連貨幣也還是瑞士法郎。絕了。在任何的政治交鋒中,隻要涉及自已的利益,真是很難不take side。尤其是象瑞士這樣小而無力,得靠個誰的國家。可是他們做到了。因為沒有涉入任何一場殘酷的大戰,現在的瑞士,不用再靠輸出自已的雇傭軍,而是真真實實的世界上人均最富有的國家。

我不怕誰講,“以前瑞士銀行同時給希特勒管錢,給猶太人管錢,也給英美管錢。”
真的,這樣小的國家,忍辱負重,我可以體會到它當時的壓力,那樣的決定是在決定全部瑞士人民的生死性命,是在決定是不是讓不勘一擊的國土重創蹂躪。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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