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在一個屋簷下之一 ------ 大男人Kim（下）

我自然也成了Kim重點詢問的對象，末了他還特別加了一句，大家都是亞洲人，應該齊心協力整頓樓裏的風氣，爭取杜絕此類不良現象的重生。我心裏嘀咕你現在倒知道要套近乎，以前幹嘛去了，再說全樓的鄰居此時都成了嫌疑人脫不了幹係，大家撇清自己還來不及，哪裏有資格跟Kim你一起展開“整風運動”啊！

我估摸著Kim保不準得叫警察，沒想到過後的幾天樓裏特別太平。我暗自詫異，迎麵碰上他時便忍不住打探手提包的下落。Kim輕描淡寫地說找到了，我追問是在哪裏找到的，他說掉車椅下了。好個Kim，找到手提袋就悶聲不響了，至少應該跟大夥打個招呼說明一下吧，這是作人的基本禮貌，大夥雖說身正不怕影子歪，但“嫌疑人”的帽子總歸早摘早好。

敢情樓裏風氣端正良好，Kim曾經試圖倡導的“整風運動”雷聲大雨點小再不見他提起，非但不提起，他比誰都不注重鄰裏之間的和諧相處之道。

我對門的鄰居Andy是個獨居男士，養了一隻心愛的小黑貓，碧綠的晶瑩大眼，渾身上下烏油油地發亮。小黑貓平日裏愛呆在樓下停車場周圍玩耍，不招誰惹誰，機靈乖巧得很。未曾想某日清晨6：00左右，Andy照常外出晨練，竟發現小黑貓全身癱軟，倒在停車場一旁的矮樹叢裏一動不動，眼見得已斷了氣。Andy又驚異又傷心，小黑貓的身體此時還尚有餘溫，應該是剛氣絕不久,身上被車撞的痕跡極為明顯，肇事者肯定是不久之前樓裏某輛外出的汽車。

這棟公寓的停車場建在樓的一側，長長的連成一條直線通向馬路，一家一個固定停車位。因為車道比較窄，車輛掉頭困難，所以許多時候主客的車是直接倒出去的。樓裏其他人倒車都十分謹慎小心，生怕撞到車屁股後麵的人或東西，尤其是小孩，個子矮，極容易被忽視。隻有Kim，盡管他的車位在比較裏端，但每次都是狠狠一腳油門，既不按喇叭也不仔細回頭察看，嗖地一下便橫衝直撞出去了，好像他腦後有雷達，感應靈敏，因此可以無所顧忌。每逢Kim倒車，大家都提心吊膽怕殃及無辜，所幸Kim清晨5：30左右便離家了，那時樓裏進出之人極少，倒由此躲過了這種幾乎每天上演的野蠻行徑，不過Andy的小黑貓卻糟了殃。

據Andy的推理，小黑貓肯定是在車道一旁玩耍時躲避不及被Kim的車撞到的，天暗貓微，Kim大大咧咧哪裏顧得上看個真切，一踩油門，可憐的小黑貓便“香消玉殞”了。事實上，那天早晨也隻有3號Kim家的車位是空著的。

答案太明顯了，隻是苦於沒有直接的確鑿的證據，貓死不會複生，沒有可能開口指控凶手，Andy無法向Kim興師問罪，隻得含悲忍痛埋葬了冤死的小黑貓。自此，Andy再不跟Kim講話，迎頭碰麵也隻當無影的空氣。

Kim不討外人喜歡，然而對他的家庭來說，他無意是個有功之臣。他的小舅子，即Kim老婆的弟弟，得到Kim的擔保赴澳洲讀書來了，就擠住在他們家，好像彼此相處得還不錯。

再過了一年，Kim喜滋滋地主動告訴我他在工廠附近買了新房，並且是前後帶花園的獨立大洋房馬上要搬家了，臉上的表情洋洋自得，這全是他努力的結果，他們家就他一個“bread maker”，能買上花園洋房確實不容易，所以說麽，人無完人，盡管他缺點多多，但至少還是為自己的小家撐起了一片天。

Kim 搬走的那天，樓道裏照例咋咋呼呼響徹著他的韓國話，吆雞喝狗，指揮這指揮那， 底氣十足，惹人厭煩但也讓人羨慕。Kim的生活到底邁上了一個新台階，他未必有什麽遠大的高尚的人生理想，但他實現了對他來說也許是最最重要的生活目標。

Kim的未來人生如果不發生任何重大以外，那麽他遵循的道路也就是我們絕大多數人必須承受無可逃避的，辛苦忙碌，樣樣需要自己去爭取。生活的不易會逐漸磨損我們的童真、純潔和細致，我們將變得粗俗、事故、缺乏耐心、自私自利、斤斤計較，學會時刻向現實作出某種妥協，但是生活也絕對不會完全泯滅我們與生俱來的真善美，所以即使現實社會是由無數個Kim組合而成，有著數不清的缺陷，生活本身還是向著良好的方向慢慢前行。

這樣的“好”不是韓劇人生裏唯美的好，俊男靚女情趣高雅，心地純良，才高八鬥，事業有成，家財萬貫，錦衣玉食，香車豪宅，人生需要竭盡全力去爭取和修煉的東西幸運地樣樣天生一應俱全，活著唯一的任務便隻關風花雪月，男歡女愛，悲悲喜喜，唯求浪漫多情，生命的意義簡化為僅僅為了某一樣東西而毫無雜念地活著。

正常的人生哪有如此麵麵俱到的完美呢？即使真有這樣的人生，又有幾個人能消受得起！張愛玲說“短的是人生，長的是苦難”，絕大多數人能夠擁有的“好”，不過便是與人生和苦難相偎相依的“好”，它短，人生亦短，同樣的，它長，苦難亦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