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 年 7 月 28 日淩晨,酣睡中的人們被突如其來的大地震驚醒,就聽到大人們喊:“地震了,快跑!”我和妹妹睡在裏間屋一張雙人床上,聽見爸爸媽媽的喊聲,就稀裏糊塗地開始穿衣服。可是怎麽也找不到鞋子了。
“快點兒啊,你們倆!”
“我們的鞋找不著了。”
“看看床底下。”原來我們的鞋都被震到床下緊裏麵去了。慌忙穿上鞋,跟著大人們跑出去,從我們住的四樓望下一看,樓梯上滿滿,都是衣冠不整、扶老攜幼地往樓下跑的鄰居們。終於跑到大院的空地上,愕然看到我們大樓的琉璃瓦頂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大人們說:“這裏也不安全,大樓上再掉下來點什麽更危險。”於是,大家都跑到大院對麵的北京市少年宮圍牆外麵馬路的便道上,算是鬆了一口氣。
大家開始七嘴八舌地詢問和議論,有人說:前一天晚上悶熱無比,一定就是征兆。心髒病人感覺特別難受,有的人整夜不能入睡,地震前幾分鍾幹脆起床出來溜達。快走到大樓門口時候地震了,幸虧跑得慢,不然被大樓掉下來的琉璃瓦頂子砸個正著。那個頂子,平時在大樓上,遠遠看去,並不起眼兒,掉地上一看,還真不小呢!我們這個大樓是在景山公園和地安門之間中軸路上的兩座姊妹樓中西邊的一座,建於 50 年代,據說可以抗 8 級地震,但是因為樓頂太奢華,還被周總理點名批評過。看來總理已經遇見到,有一天那個沉重的琉璃瓦頂子會掉下來?
整個大院的人幾乎都跑出來了,沒有人員傷亡。大家驚魂稍定,就有人開始互相指著胡亂穿的衣服開起玩笑來,有的婦女幹脆光著上身就跑出來了,現在趕快回去穿衣服。很多人想起來,家裏門都沒鎖,也都趕快跑回去。媽媽派爸爸回去拿幾個小板凳,說老這麽站著,不知道到什麽時候。
孩子們開始都很驚慌,很害怕,可是看見那麽多小孩子都出來,就開始覺得有點好玩兒。
後來就開始下雨,一直不停地下了一整天。慢慢地,大家開始覺得沒有什麽危險了,就跑回家拿這拿那,又去做飯,趕快吃了就跑出來,在大院對麵的馬路上坐著。
那個時候沒有電視,收音機都是老大個兒的,搬不動。大家的消息來源都很神秘。很多真實的故事,經口耳相傳,也被添枝加葉,加工得麵目全非。也有一些迷信的說法和謠言,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嚇得大家不敢回家睡覺,我們被安排在院子中間的車庫裏過夜。
車庫裏鋪滿了床板,我躺在床板上輾轉反側,老覺得有餘震——其實有時是真的餘震,有時候是自己的心跳。十三歲的年紀,本來就有很多的奇思怪想,再加上聽人說, 地下的神牛十年翻一次身,它一翻身,大地就會震動。據說十年前,河北邢台就有一次大地震。 於是,越睡不著,越想聽那些無聊的傳說,越聽就越睡不著。
後來就在少年宮外牆的馬路邊上,蓋起了一排抗震棚,自來水也被接到馬路邊上,大家突然就很密集地住在一起了,孩子們非常興奮地瘋玩起來。媽媽提起那個時候就說我妹妹:
那個時候家裏稍微值錢和重要的東西,就放在一個包包裏,讓妹妹背著,可是一轉眼兒就找不著她了,媽媽就老得追著她跑。那個時候,商店裏本來也沒有什麽可買的,地震了,物質供應就更貧乏了。偶爾有個賣鹹菜的流動售貨車經過,妹妹都趕快追著我媽媽說:“都地震了,你還留著錢幹嘛?還不快去買吃的!”
住了半個多月地震棚,安全警報解除了,大家就搬回去了。
學校也開學了。因為我們那一年出生的孩子太多了,我們要去的北京 161 中學教室不夠,所以我們有了一個特殊的名字——“戴帽兒初一”——戴著初一學生的帽子,在原來的小學上課。
開學以後,老師就開始給我們講解地震的有關知識和防震的措施,其實之一就是演習鑽桌子。我個子比較大,小學的課桌太小,我老鑽不進去,老師給我換了最高的桌子,還是很勉強——顧了頭,顧不了尾。
後來才知道,震中在唐山。我們有個一鄰居老家就是震中那個村子。他們老家有人跑來避難,說當時親眼看見大地開裂,房屋倒塌。一位母親和兩個孩子一起被壓在廢墟下麵,親眼看著一兒一女在她眼前慢慢咽氣,精神一下子失常了,後來見了別人的孩子就哭,就跟人家說話,說那是她的孩子。
大院裏很多人家的孩子都在部隊上當兵,我們隔壁鄰家老三在 38 軍,被派到唐山災區救災,因為表現出色還火線入了黨,可是回來以後變得沉默寡言。很久以後講述到當時的情況時,他說:“那簡直就是進了人間地獄。到處是屍體的腐臭,戰士們都嘔吐不止。
很多年後,我常常看到一些人紅著眼睛,捧著一本厚厚的書,一問,是關於唐山大地震的。我知道,那裏麵的內容是感天地、泣鬼神的,我看也不忍看。
所以, 32 年後的今天,當我聽說四川地震的消息的時候,往事一下子湧現眼前,心靈首先就被震撼一下。再看那些圖片,那些報道,簡直就是曆史的重現。
不,不是的,今天不一樣了!
今天我們的祖國強大了,先進的傳媒設備和忘我敬業的新聞工作者們,讓我們可以得悉災區發生的一切,把我們和災區人民的心緊緊連在一起。
人民堅強了,一個 9 歲的小男孩兒竟然從容從廢墟裏背出來兩個小夥伴兒!
真的勇士,敢於直麵殘酷的人生!那些在地震災害麵前,不屈不撓的人們,是真正的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