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規定,持中國駕照,可以在入境之後的第一年裏上路開車,之後就必須在三年內參加考試,取得德國的駕照之後,才有資格再開車。這就令人費解了,如果我們的駕照不靈、駕駛技術不行,那麽在第一年裏,不是自己被撞,就是已經撞了別人了,還有機會參加後麵的考試?既然能在第一年裏安全駕駛,那麽又何必多此一舉,非得再參加考試才能取得德國的駕照呢?不是自相矛盾嘛!
咳,在人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再說,誰還怕考試呀,這麽多年從小學到大學,最大的特長就是考試。
先去眼鏡店做視力測試。這一點跟國內有很大的不同。國內是一定要求到醫院去做體檢,但大部分都是找熟人蓋個章,走個形式。這裏卻不需要體檢,隻要拿有效證件,找眼科醫生或眼鏡店,做個視力測試,拿到一個證明就行了。如果視力不好,測試時戴了眼鏡,以後開車就必須戴眼鏡,否則就會被罰。
之後呢,拿著在ADAC翻譯並公證過的中國駕駛執照,到交通部門去登記。哦,對了,還得參加一個緊急救護的學習班,通常是在周六學一個整天,這個在國內也沒有。急救包紮、人工呼吸,倒也很有意思。這個也是非常必要的一環,我想,不管在哪裏,見死不救也是一種犯罪,而見死不會救,不是也很要命嗎?課程在下午結束時,學員就可以拿到結業證書了,這個證書也是要一並交到交通局的。
在近一個月的等待之後,終於可以去駕駛學校報名了。我找了一家離我住處最近的駕校。所謂駕校,其實隻有一個房間,白天是辦公室,晚上兼作學習交規的教室。哪裏像國內的駕校,辦公樓、教學樓、食堂、教練場一應俱全。這裏的工作人員也隻有兩個,一個教練,一個女秘書。
我在女秘書那裏報了名,等了一會兒,教練帶學員練車回來了,女秘書就下班了。教練是個又高又胖的德國人,五十多歲,腿有點瘸,也許是長年坐在駕駛室裏落下的職業病吧?他看了我的資料,說:“噢,你是換駕照(Umschreibung)的,不用像別人那樣坐在這裏學滿交規的學時,到時候考試就行了。當然,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跟著學,但是不必簽到。”我想,既然來了,就聽一次吧。
天啊,他的德語對我來說,就像天書一樣。沒有語氣、沒有語調、速度極快,吐字含混不清。居然還提問了我一次!幸虧我剛好聽懂了而且答對了,不然在那滿屋子不同國籍的黑人、白人、阿拉伯人麵前,多給中國人丟臉啊!
以後我就不去上交規課了,一方麵沒有時間,另一方麵,我相信自己不用去聽那份天書,照樣可以通過考試。兩個星期後,我去駕校約交規考試時間。教練用懷疑的目光看著我,說:“你有三次機會,一次通不過,還可以再考。”我問:“如果考了三次還通不過呢?”他認真地說:“那就得給你測測智商了。”然後,他給我一個小紙條兒,上麵有打印好考試的地點和時間。“如果你需要翻譯,我可以幫你聯係,大約300歐元。”
我心裏想,等著瞧吧!我不需要翻譯,也不需要第二次!
到了考試的那天,我按時來到考場。考官一看我是中國人,立刻問:“你是用英語考吧?”我回答:“用德語。”他用狐疑的目光打量我一遍,遞給了我一份試卷。
從小到大,我參加過無數次的考試,這是最簡單的一次。國內駕校的交規考試,還分填空題、簡答題和敘述題,這裏的考試,隻是選擇對錯。不過,如果不留神也會落入陷阱。因為它不是“二選一”或“三選一”那麽簡單,有的時候是“三選二”,或者三個全對。所以必須真的理解,才能答對。我很快交上了考卷,考官當場就給評分。我隻錯了一個三分的題,多選了一個錯誤的答案,可是,通過的標準是最多允許丟九分。考官用充滿驚異和敬意的目光再次打量我,然後耐心給我講解那個錯選的答案。最後,他遞給我一個證明,說:“祝賀你,通過了考試!你把這個證明交給教練,就可以上路練車了。”
我把證明交給教練的時候,他非常意外,好像那個證明是我自己開的似的。我沒有理會他的態度,反正我也沒看見他跟任何人有過笑容,應該不存在對中國人的歧視。我一心想早點上車,我的計劃是在聖誕節回國之前把駕照拿到。
可是,接下來的練車簡直是讓我心驚肉跳!
首先是價錢,一個小時25歐元,聽說還是最便宜的。在國內的時候,我上的是當時最貴的首汽豐田駕校,因為是和日本合資辦學,學習用車都是日本豐田小客車,但也隻有5000元(相當於500歐元),而這裏,簡直就是個無底洞,隻要教練說你沒有學好,你就得不斷地約時間練習,不斷地交錢!
而我的教練,簡直就像長年的教練生涯,把他笑的神經也損傷了似的,從我見到他,就沒見過他對任何人有一點笑摸樣,讓人望而生畏。而且這裏沒有教練場,就在熙熙攘攘的大馬路上練。第一天上路,剛好趕上下班的高峰,天色已近黃昏,車多人多,視線不清。好在我已經是有10年駕齡的老司機,而且在北京開車,人車混行,路況比這裏複雜多了。記得去年我帶幾個德國朋友去中國,其中一個曾經在德國做過出租車司機,可是坐在我開的車上,嚇得直捂眼睛。回來後,她說,你們在中國能開車的人,在哪裏都能開!
可是,幾天路上練習之後,我發現,我們中國的交通規則和這裏還是有些差別的。特別因為我在中國的駕齡長,在這些有差別的地方,就更容易出錯。而教練呢,每次都認真地在他的一個訓練計劃上勾勾畫畫,我一出錯兒,他就大發雷霆,讓我重新開出過錯的那段路不說,還在那張紙上做記號。每次他這樣做的時候,我就不由得有點心慌,心裏暗罵:這個可惡的日耳曼老頭兒!這樣小題大做,肯定是想打擊我的自信心,讓我多約時間練車,好多賺我的錢。
最可怕的是上高速路,剛剛在限速50公裏的市區道路小心翼翼地行駛著,突然,一拐彎,上了高速,隻有很短的提速距離,就得馬上開到120。我一慌,居然踩刹車減速了!好嘛,這下兒又給了老家夥發脾氣的機會。他讓我把車停在安全地帶,就開始不依不饒地數落我,之後,拿出那張高深莫測的教學計劃,給我在一個格子裏畫了一個大問號!“在高速路練習上,必須增加兩個小時!”咳,又是50歐元!
在這裏還有一項內容,是在國內沒有學過的,就是練習緊急刹車。在一段人跡罕至的郊區小路上,教練讓我停下車,向我描繪說:“假設你現在正在市區道路以50公裏速度行使,突然一個孩子跑到你車前,你必須當機立斷地把車刹住,以保證這個孩子的生命安全。”練習開始了,我練了好幾次,他都說:“太遲疑了”,“太晚了”,“太軟了”,“孩子已經受傷了或者已經死了”。當他說到最後這句話時,我再也不猶豫了,非常準確而果斷地踩下了刹車,過了這一關。
終於約好了路考的時間,教練一再跟我說:“你隻練了8個小時,當然你是有權利要求考試,可是我看有風險。”他給我看了看他每次都勾勾畫畫的那張紙,“你的教學計劃倒是都完成了,但是再多練練才保險。當然決定權在你手上。”我咬咬牙,決定還是按約定的時間參加考試,不光因為錢,也是因為在回國探親之前,我已經沒有時間再練了。
盡管教練不太同意這麽快就考試,但是他還是尊重我的決定,而且特別安排在考試的那天上午,讓我再上路練習一次,熟悉一下車子。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告訴我考官可能會問我一些什麽問題,考試的時候要注意什麽。他指指副駕駛座位底下的刹車和汽車音箱下方的一個小指示燈說:“如果考試的時候出現什麽緊急情況,我踩了刹車,這個燈就會亮,並且發出警報,考試就失敗了。但願我不用踩響這個警報。”已經是最後一次課了,我才開始覺得這個老頭不是那麽討厭,甚至有點兒可愛了。
考試開始了,我反而一點也不緊張了,我這個人就是這樣,越到考試,越冷靜、清醒和放鬆。考官是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後,他就發出指令上路了。指令簡單而準確,一如我的教練,因為平時練習的時候,教練就是模仿考官的指令,所以我也好象平時練習一樣,尤其到了教練曾經責罵過我的地方,我就特別地注意。我的教練呢,坐在一邊兒沒事人似地和考官聊天,聽說這是教練在幫助考生緩解壓力和分散考官注意力。我從來也沒有幻想過我的教練也會這樣做,我以為他巴不得我考不過,然後重新跟他約時間,大把大把地給他送錢去呢。我開始從心裏感激他了,要不是他那麽嚴厲地責罵,我怎麽會把那些要注意的細節記得那麽清楚呢?
盡管教練在努力分散考官的注意力,可是那個年輕人還是沒有忘記自己的職責。我的考試路段是這個城市路況最複雜的,很多的限速、單行等標誌,而且拐來拐去,拐到了一個修路的地段,我必須在一個沒有紅綠燈的路口,從小路左轉彎到大路上,大路上除了機動車,還有有軌電車。這是我平時最怕的路段,恰巧此時,還有一個騎自行車的中年婦女從我車前過馬路。我一時心慌,車子竟然在路中間熄火了!得,這下準折了!
我趕快及時地發動車子,繼續行進。不過,我仍然按照教練教過的那些注意事項,非常冷靜地把車開到了終點,結束了45分鍾的路考。
把車停穩,我看看教練,他不動聲色;又看看考官,等待最後的判決。考官溫和地微笑著說:“你做得很好。”然後低頭在一張紙上簽了名,遞給我,說:“祝賀你,通過了考試,你可以到交通局去領駕駛證了。”我簡直高興得要笑出聲兒了!再看我的教練,他已經下了車,正在一邊抽煙。看見我下了車,他居然也在笑!他也是會笑的,隻不過他是喜歡笑在最後的人!
我真想跑過去親一下兒那張曾經那麽嚴厲而此刻笑得開了花兒一樣的大臉。當然中國女人的矜持讓我隻是走過去,跟他握手道謝、道別。
後來我才知道,考試的時候熄火都不是什麽“硬傷”,而在駕駛過程中精力高度集中、對交通指示牌、行人、其他車輛安全的高度注意,才是最重要的,這些正是教練始終強調的。我真的從心裏感謝他,我從他身上體會到什麽是“嚴師出高徒”。(看,表揚別人,不留神也把自己捎上了!)在以後的駕車過程中,我依然是每次到了教練曾經嚴厲地責罵和著重地提醒過的地方,就特別地注意。我想,這位教練給我的教誨,不僅僅是讓我通過了考試,而且會讓我受益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