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了,愛蓮與家住隔壁院兒積厚裏的曉娟背著書包往家走,沒想到卻在回家的必經之路,一個小胡同處遇見了蘇浩然跟餘在水,蘇浩然把個子矮他半頭的餘在水堵在一個牆邊,正抽他耳光、打他腦袋,蘇浩然邊打邊罵罵咧咧:“你成心給我難堪是不是?我看你是皮癢了,我幫你鬆快鬆快……你看什麽看!?打的就是你,看你以後還敢不敢出我洋相了!跟老子作對,你不想活了!”
餘在水一邊用胳膊護著腦袋,一邊躲著蘇浩然的巴掌,他道:“你怎麽可以打人呢?毛主席說,要講理,不要打人罵人。”
“毛主席親口跟你說的?你哪個耳朵聽見的?”蘇浩然依舊不停手,揪著他的一隻耳朵使勁兒擰巴,道:“是這隻耳朵麽?不好使,我幫你治治。”
愛蓮看不下去,大著膽子上前,嗬斥道:“蘇浩然,不許打人,你再不住手,我告訴高老師去。”
蘇浩然扭頭見是愛蓮,不屑道:“嗬,你算個什麽東西,癩蛤蟆上路——冒充小吉普。”
愛蓮氣道:“你罵人?”
“罵你怎麽了?你爸是右派,你是反革命家屬,你有什麽資格管我?!”
愛蓮反駁:“我爸不是右派,不是反革命,他已經恢複工作了”,她其實也不清楚,爸爸他到底當沒當過右派,說話不免氣短。
蘇浩然一副理直氣壯地模樣,道:“你去問問,永泰裏誰不知道你爸是右派?!摘帽右派也是右派,曾經的右派。楊愛蓮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告我黑狀,我就把你爸是右派的事告訴全校的人,你自己看著辦!”見對方有三個人,他到底有點心虛,就悻悻地回家去了,臨走還踹了餘在水一腳,指著他的鼻子,威脅道:“再有下回,看老子怎麽收拾你!”
餘在水的嘴角在流血,曉娟見了,掏出個手絹給他,餘在水感激,道:“曉娟,謝謝你。”
愛蓮氣不過,可又擔心蘇浩然發起瘋來,真把爸爸是右派、是反革命的事情在學校裏散播,那會讓她抬不起頭來的。愛蓮雖有抱打不平的意願,可蘇浩然從小就是個屬螃蟹的,天生橫著走,幾年前浮山郊遊被他當眾揭短,至今愛蓮還心有餘悸,她實在沒膽把眼下這事告訴班主任,就道:“蘇浩然跟個地主惡霸似的,明目張膽地欺負人,餘在水,回頭讓你爸教訓教訓他。”
餘在水道:“蘇浩然他爸是公安局的,他娘又是個護駒子,不分青紅皂白,管誰去他家告狀都會被他娘給噘出去,我爸就是個老百姓,惹不起他家。”
曉娟附和道:“蘇浩然他娘在積厚裏的名聲不好,跟誰都軋乎(交往)不來,我媽就差扒我耳朵囑咐我了,讓我走道兒繞著他,惹不起、躲得起。”
因蘇浩然上課公然頂撞錢老師,班主任高老師把他叫到辦公室狠狠地訓斥了一頓,責令他寫檢討書並在班上大聲朗讀,若他再不思改過、繼續擾亂教學秩序的話,學校要對他采取進一步的懲處措施,嚴重的話,可停學,甚至開除學籍。
被老師結結實實教訓了一番,蘇浩然懷恨在心,雖然老實了幾天,可他狗改不了吃屎,有仇不報不是他的做派,他上課不好好聽講,淨琢磨著怎麽捉弄那幾個了。
愛蓮見高老師把蘇浩然的座位調到了教室最後排的一個角落,她著實安心了幾天,可她的好心情還沒堅持幾天,糟心的事又來了。
這天一早,愛蓮跟以往一樣,一早就來到了學校,她正要把書包放進桌洞時,卻發現裏麵放著一張折疊得整齊的紙條,她拿出那紙條,翻開來一看,竟嚇得跟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她趕緊又把那紙條匆匆疊好扔回了課桌洞。
那紙條看樣子是從一本老舊書刊上撕下來的一頁,其上畫麵汙穢不堪,一男一女正在做著苟且之事,那男人的頭上還被歪歪扭扭標注著‘右派’,愛蓮一看就知道是蘇浩然的筆跡。
愛蓮正值豆蔻年華,男女之事正是懵懵懂懂的年齡,她被那畫麵嚇得心驚膽戰、羞愧難當,她四下裏張望了一下,見教室裏稀稀落落隻有幾個同學,當她的目光掃向那個她從不敢多看一眼的角落時,隻見蘇浩然低著頭,似乎正在寫作業。
愛蓮心裏明白是誰幹的,這種事隻有他做得出,可她又沒有確鑿證據證明是他幹的,她心裏猶豫要不要告訴老師:萬一他死不承認,事情鬧大了,全校師生都會知道爸爸是右派她就徹底完了。
這麽一想,愛蓮心裏更加焦慮不安,可蘇浩然並沒有因為她的隱忍而收手,他越發變本加厲、肆無忌憚,隔三岔五他就往她的課桌裏塞黃色插畫,還換著花樣在那些裸身男女的頭上標注,諸如“反革命”,“變態”,“娼妓之女”,“破鞋”之類,害得愛蓮見到桌洞裏有紙條,還沒打開她就開始渾身發抖,她上課無心聽講,總擔心老師同學們知道了她、她家的底細,會鄙視她,背後嚓啦她的壞話,時間久了,以至於有時聽見流水聲她都會心驚,似乎聽見有人在嘀咕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