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晚與連升有過一麵之交後,嘉貞便跟失了魂魄一般,一個人時常陷入癡呆呆的冥思幻想之中,一想起來那個英武瀟灑又內斂儒雅的人兒,她心裏便會湧起一絲絲甜蜜的感覺,似春風撲麵而來,又如細雨潤物無聲,那般“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的閑愁滋味纏綿雋永、刻骨蝕懷,她的黑夜仿佛從此變得悠長漫延,遠離了塵世的喧囂,浮躁的心靈變得絜靜安寧,是為著對麵那個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的人兒在靜靜地守候、在默默地期待。
猶如投入水中的石子,層層漣漪在嘉貞姑娘原本寧靜的心湖裏持續延展開來便再也無法平複。可又仿佛如石沉大海、黃鶴西去,那個人兒此後不再有任何消息,明月依舊東升,照亮了眼前卻無法點亮心燈,寂靜長夜裏的那一個安謐的美夢,仿佛永遠都在重複、永遠都不會結束,似乎那一曲飄渺的琴音又從高處隱約傳來,幽遠的思念便在她的迷夢中緩緩漫溢,繾戀之溫柔和著淡淡的惆悵又在思緒裏彌散開來,令她無從收拾也無法收拾。
又到了禮拜天,連升被母親逼得無奈,隻好答應跟嘉貞去看電影《亂世佳人》,散場後,嘉貞意猶未盡,問連升:“連升哥,你若是斯嘉麗,你會喜歡艾希禮還是白瑞德?”
連升不假思索,答:“白瑞德。”
“為什麽?”
連升真心希望自己能像白瑞德那樣敢愛敢恨,心有所思、意有所指,他淒然一笑,道:“因為他們是一路人,他倆都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又敢於去爭取,不理會世俗禮教,王小姐,你呢?”
“艾希禮”,嘉貞抬頭仰望星空,她若有所思,道:“他就像這天上的月亮,照亮你卻又不會灼傷你,可以仰望、可以期待、可以依托,他遵約守誓,愛一個人一生不變。”
連升被嘉貞的話語感動,眼前油然浮現出櫥嫚那哀怨的眼神,他道:“艾希禮太完美,隻能是人間理想,可望而不可及,我倒情願做一回白瑞德,恣意灑脫、快意人生。”
嘉貞莞爾一笑:“人都說:缺什麽、想什麽。連升哥,我覺得你心理上是白瑞德,實際上是艾希禮,做艾希禮日久生厭,因此才會希望做一回白瑞德來改變一下,人生大多時間若溪水,不由自主朝著一個方向日夜奔流,若要強行改變,便會有幹涸的危險。”
“王小姐這是在跟我探討邏輯學還是哲學?”連升笑道:“溪水雖終流入海,但重點在於它有方向、有信念,不隨波逐流、不甘沉淪,還在於它始終如一、堅定執著地朝著目標,不懼艱難、義無反顧地奔赴……事物如此、人亦如此,這才是漫漫人生如此豔麗多姿的真諦。”
嘉貞眉目含情,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連升淡然一笑,道:“王小姐抬舉了,在下才疏學淺,剛才隻不過是抒發胸臆而已,知易行難,慚愧。”
嘉貞問:“連升哥,喊我嘉貞,或者嘉貞妹,可以麽?”
連升的生命裏隻有一個無可替代的妹,他的內心深處也藏有那麽一個位置,隻有他的妹才可以獨據。
連升沉默片刻,道:“嘉貞,我們其實不是一路人,你知性睿智、才能出眾,而我,就一粗鄙行伍之人,不值得你的青睞。”
嘉貞羞赧,委婉道:“連升哥,我仰慕你保家衛國、身體力行,我做不了叱吒風雲的斯嘉麗,但我願意做平凡的梅蘭尼,洗手做羹湯,隻為一心人。”
嘉貞的含蓄表白讓連升呆愣了一下,正在不知所措之際,他忽然驚覺,二人踱步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棧橋邊,他習慣性地望向那棵老鬆樹卻赫然發現,那樹下竟然站著一個人,她那被海風舞動著的飄逸長發,還有皎潔的月光下她那柔美曼妙的身姿,他太熟悉了,這一切早已溶入到了他的血液之中。
連升趕緊叫來一輛黃包車,對嘉貞道:“嘉貞,時候不早該回家了,我還有事,就送你到這兒吧。”
嘉貞依依不舍,臨走前她從手提包裏取出一張疊得整齊的紙條遞給連升:“連升哥,你說過的,要幫我潤色的。”
連升接過紙條,跟嘉貞匆匆道別,隨後他趕緊朝那老鬆樹快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