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波

心如止水是一種境界,一種修煉,也是一種無奈與蒼老。不管年齡多大,經曆如何坎坷,有心如水,總是希望風兒吹過,帶起片片漣漪,湧起層層水濤,掀起滔天的巨浪,將那沉澱水底的淤積盡情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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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西散記——裏約熱內盧

(2014-07-23 03:33:38) 下一個
    如果用不修邊幅,滿身汗漬的男子漢形象形容聖保羅,那麽裏約熱內盧就是一位麗質天成,明眸皓齒的女子。裏約的天是嫵媚的,裏約的海是嫵媚的,就連迎麵吹來的風也濕潤如唇嫵媚溫柔。裏約熱內盧,一月的河,不知世界上還有哪座城市擁有這樣浪漫的名字,一月的裏約正是花季當盛的時節,白浪逐沙,水光瀲灩,500多年前初到此地的那些葡萄牙水手看到翠山環抱的一汪水,以為這裏是一條大河的入海口,便將此地稱作Rio De Janeiro 。
    初到裏約,特別是剛從聖保羅的灰蒙走出來,眼前頓覺一亮,感到特別的透徹,海水碧藍深邃,天空清澈通透,沿海而立的建築雖不奢華,卻水洗般的幹淨。印象最深的是海麵上一座座漂浮的孤山小島,整個景象就似放大了的桂林山水。巴西人說“上帝用六天創造了世界,第七天創造了裏約。” 
裏約是世界旅遊名城,特別是裏約的海灘讓人充滿了幻想,南半球的海水不知為什麽總比北半球的海水顯得溫暖,北邊照過來陽光也不似南照的陽光刺眼,盡管裏約的海灘浴場一個接一個綿延數十公裏,從早到晚擠滿了享受陽光的人們,自然美景的鬼斧神工加上得天獨厚的氣候條件使裏約的海灘格外顯得悠然恬靜,尤其在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海灘上的人們沐浴在一片金黃的色彩裏,巨大的天幕隨著太陽的下垂逐漸收緊,置身其中會產生一種幻覺,內心裏升騰出無限的美好,隻有到過這裏的人才能真正領會陶醉和享受是什麽。
     裏約熱內盧的海灘以不期而遇的浪漫聞名,這裏有尋常的交易,有相伴而來的情侶,更有很多年輕的背包客在這裏尋找真正的“不期而遇”。相比帕提亞的海灘這裏顯得更加有故事,不似那裏的直白顯露充滿著躁動。細心的接待方為我們能夠充分享受裏約的海灘之美,特意安排了海灘邊上最好的酒店。臨從聖保羅出發,那裏的中國領事還半玩笑半認真地對我們說:“你們住在那麽好的海灘酒店,會主動有女孩過來搭訕的,真要遇上也不要緊張,客氣地婉拒就行了,人家絕對不會糾纏。咱們有些來的人,遇到這樣的事緊張得渾身哆嗦,話都說不出來或是幹脆躲在酒店不敢出來。”
     裏約熱內盧的酒店更加國際化一些,設施也好的多,浴缸成六角形帶有很多衝水按摩的噴嘴,寬寬大大顯然是供兩個人共用的,整個房間為統一色係的暖調設計,幹花香包散發著淡淡的清香,無處不在的溫柔讓人想入非非。有了聖保羅的經驗,擔心節目重演自己會把持不住,下決心不接任何電話,拿起桌上的旅遊介紹翻看,耳朵卻總希望聽到有電話鈴聲。翻了幾頁沒有耐心,打開床邊小桌的抽屜,裏麵有一本書一個畫冊,拿出來一看,書是酒店通常擺放的聖經,畫冊是應召女郎們的照片和聯係號碼,心裏不由感到一通滑稽,亞當夏娃違背天庭偷吃的是“禁果”,而這裏卻又擺滿了誘惑讓你去犯禁。
寫到在這裏有些跳躍,忽然想起聖保羅的日本人聚集區,幾天的牛扒肉醬吃的人們想起了祖國,不吃上一頓中餐有些過不去了。問過酒店的前台,要了一張酒店位置圖(這個十分重要,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首先要想到迷路能回來。),打車來到“日人街”,當地巴西人管那個地區叫做“日本殖民地”,在巴西人眼裏中國人和日本人都是東亞人,吃的東西也應該差不多。
    進入該地區的主街道,隻見沿路豎起了高高的門樓,每隔兩三百米就是一個,門樓是用胳膊粗細帶葉子的綠竹搭建,每個都有十五六米高,頂部中間白紙黑字寫有一個大大的繁體“祭”字,看著喪氣很重。為吃頓飯撞上這樣的事,每個人都臉色沉重不再說話。兩邊的建築都是單層矮房,棕牆白頂,綠樹掩映,與其它地區的灰色高樓形成巨大反差,門房牌匾寫的都是地道中文字不見一個片假名,有家婦科醫院所列的各科專項幾百字全是正筆楷書,很難相信這裏居住的都是日本人。
    司機帶我們在沿街唯一的一座三層樓房前停了下來,房子有些老舊,紅磚水泥頂,四四方方與整條街巷極不和諧。匾牌黑漆金字有些地方已經剝落,上書“牛記大酒樓”幾個柳體字。進到裏麵空空蕩蕩,隻在角落裏有一桌人在吃飯,顯然生意不是很好。幾個人正在猶豫,一個黑人服務員過來用日語招呼我們,我們用英文詢問這家館是不是中餐館,顯然服務員不懂英語,幾番比劃,服務員進到裏麵叫出來一位老者,老者一臉滄桑,帶著兩隻袖套,看樣子正在後廚忙活。老者長方臉花白頭,粗手大腳個子很高,典型的北方漢人,見到老者的樣子不由自主開口就是中文。老者聞聽猛的一頓,愣怔了一會才緩過神來;“你們,你們是中國來的?”帶著濃重膠東口音的幾個字從老者哆嗦的嘴唇裏蹦了出來。在我們點頭確認後,老者慌亂起來,用圍裙擦擦雙手和我們一一握手,嘴裏不停地說著“沒想到,沒想到……”,像是見到了久別的親人,眼裏沁出了淚花。慌亂過後,老者招呼我們在一張大桌坐下,吩咐服務員端來茶水和幾樣小吃,岔著雙手上下點動著,連說“慢等,慢等”,兩步一回頭,慌忙回到後麵。沒等我們點菜,後廚已兵兵乓乓熱鬧起來,叮當的鍋鏟聲,哧哧的熗鍋聲,水聲氣聲,像有一班人馬在忙活。看到老者慌亂的神情,我們幾個人都深有感觸,望著四周陳舊的設施擺設,搖頭歎息“人在海外,不容易啊。”
   時隔不久,香味四溢,一道道大菜端了上來;蔥燒海參、鍋焗大蝦、黃燜羊肉、紅燒肘子、四喜丸子、三黃雞翅、肉末豆腐、木須肉、爆三樣、……,四個人那裏吃得了這許多菜,有心勸阻,卻誰也於心不忍,一張大桌擺了滿滿登登。菜上齊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對一桌美味佳肴,心情都有些沉重,團長伸出胳膊拿著筷子對大家揮了揮“來,上筷子”,邊說邊夾了一塊羊肉送到嘴裏,連說好吃,好吃。
菜味兒實在是好吃,在國內都難得一遇,頭一開,幾個人立時吃得不亦樂乎,邊吃邊讚。正吃得興起,隻見那位老者換了一身衣服,身邊跟了一位老婦人,各自搬了一張凳子坐在我們桌旁。我們見了連忙招呼一起吃,老者笑笑說:“這是我老伴,幾十年沒見中國人了,我叫來一起聽聽你們說話。你們自管吃你們的,我們坐著就行。” 話語不多,聽著格外心酸。
    老者山東人,六十八歲,十七歲跟了別人跑了出來,先在美國餐館學徒,老板死於非命,輾轉來到巴西落了腳。幾十年創下這份產業,三個兒子一個女兒,卻沒有一個想繼承這個手藝,眼看年老體弱快支撐不下去了,卻也不能強迫兒女受自己這個累。老者邊說邊歎,老伴在一旁默默落淚,說道深處,老者強顏轉笑,連說對不起,這些話本不該對客人說,但見到國內親人這些話不說向誰說。能聽到久違的家鄉話已經很知足了,多少年了,這是最高興的一天。
一桌精致的菜肴已見老者的心意,飯後付賬老者又堅決不收,海外僑胞,赤子之心,老者初見我們時那份激動讓人動容,誠心不可辱,再堅持會傷老人心,這份沉重隻有我們幾個自負了。飯後沿著街巷慢慢散步,滿眼中文字卻隻有這一家中國人,孤獨寂寞,人老思鄉,都說“哪裏黃土不埋人”,可誰解這些海外老人的心中之苦。
    夜深人靜,月光輕灑,一處處別致的院落翹簷飛脊,古色古香,簷角上掛著盞盞形色各異的燈籠,烏框白紗,紫檀粉帛,或長或扁,或方或圓,濃墨飄逸,上麵寫著;靜香、藤蟬、初嫣、若箐、……,燈籠隨風搖擺,燭光忽明忽暗,絲竹管弦,雲板輕敲,影動處,散鬢雲裳,柳腰婀娜,清涼的夜風送來咿咿啾啾的歌聲, 若不是身在巴西,隻怕是走在明清時的秦淮河邊,六朝古都,煙花柳巷,一個個顧影自憐的青樓女子,悠然間似乎聽到了蔡琴那低沉哀怨的歌喉:

今夜有酒今夜醉 
今夜醉在秦淮河畔 
月映波底 
燈照堤岸 
如花美眷依欄杆 
歌的歌舞的舞 
聲聲相思為誰訴 ,為誰傾訴……

    說裏約又回到了聖保羅,後來問詢,日本街巷那些寫著大大“祭”字的翠竹門樓是巴西的日本人紀念移民巴西九十年搞慶典留下的,這裏的祭字是紀念的意思,並非祭奠亡人。
日本向巴西移民是有組織的政府行為,始自上世紀初年,當時巴西廢除奴隸製,大量的農場缺少人手,巴西開始向人口眾多的清政府求助,但移民的要求被清政府否決了,巴西轉而求助日本,日本明治維新後工業快速發展,很多農民失地沒有出路,巴西的請求正中當時日政府的下懷,一拍即合,前後四十來年有組織的移民三十多萬,至今在聖保羅地區生活著上百萬的日本移民後代,這些人多數以農業為主,與日本本土保持著密切的聯係,日本的國會甚至為巴西日裔留有議員的席位。很多人以為日本國土狹小,沒有足夠的農耕土地供養上億的人口,豈知日本人在巴西廣袤肥沃的土地上墾殖了上百年,來自日本的優良品種在這裏茁壯成長,不但滿足日本本土的基本需求,還有足夠的富餘出口世界各地,中國大量進口的巴西大豆很多就出自這些巴西日裔經營的農場。
    裏約可說可述的故事很多:倉啷出水直上直下的麵包山、俯瞰全城翠屏環繞的耶穌像,白帆點點清澈透藍的城中湖,還有那人到裏約不得不提的沙灘女郎......。景致人情,風土鄉俗,很多人都在寫,還是撿自己特長的來說吧,所謂特長,無非是這張嘴,說說吃的也可以提振一下有些倦怠的精神。
    第一次吃巴西烤肉就是在裏約,應該是正宗正味,再吃國內那些翻版貨,就像吃過正宗烤鴨再吃真空包裝的烤鴨,完全不是一回事。
    吃烤肉的地方極具特色,首先是大,大的超乎尋常的想象。這裏緊靠海邊,曾經是個港口,也是關押黑奴販賣黑奴的囚牢和市場。整個餐廳是數棟連接在一起的木籠庫房改建的,所謂改建隻是增加了一些廚灶,內外牆壁依然裸露著黑灰色的整根原木,巨大的鐵扒釘鏽跡斑斑,有些還帶著殷虹的血色;走進門廳,迎麵擺放著一條老舊的木船,高高的桅杆半卷著風帆,成堆的繩索有盤有散棄置在木船的甲板上,地麵上擺放著兩隻一人高的大鐵錨,粗重的鐵鏈將錨與木船連接在一起,據說這條木船就是當年販運黑奴的遺物,一次可運載三四百黑奴;門廳四周的牆壁掛滿了花花綠綠已然退色的旗幟,大大小小的木製舵輪,還有幾條救生小船懸蕩在空中,走入門廳有如闖進海盜們的魔窟,所擺放的物件都是原裝實物,件件物品都蒙刻著風蝕日曬的印痕,未曾進到主餐廳,已被眼前的場景震撼。
    主餐廳是個直角帶彎的通透大屋,走到拐彎處眼前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餐桌椅,盡頭處有一個舞台,有個彈吉他的人正在演唱,距離太遠看不清唱歌人的五官,仰頭看去黑乎乎的看不清屋頂,餐廳之大不遜於人大會堂容納三千人的宴會廳。帶我們來吃飯的是裏約熱內盧聯邦大學的校長和幾位教授,另有兩位政府官員陪同,餐廳裏已經人很多,我們找了一個靠近牆邊的長餐桌就坐。桌椅都是用很厚重的木板釘成的,粗糙敦實,桌麵上點燃著一排蠟燭,整個餐廳除了舞台似乎也是用蠟燭照明,牆壁上挑起的蠟燭有成人胳膊粗,隨著人流的走動忽左忽右地晃動,影影綽綽,有股天方夜譚似的神秘。
    日程很緊,一天下來到這時已經饑腸轆轆,剛剛落座,一個身穿白領黑坎,打著領結的服務員高舉著一大串烤腸來到我們麵前,未等巴西朋友開口,我們忙不迭的每人要了一根粗大的烤腸。校長羅伯特微笑著告訴我們,越往後麵來的東西越好吃,今晚沒事我們慢慢吃,這個餐廳不限量隻要你的肚皮能承受,盡可放開吃。說話間,接連又來了幾位服務員,每人舉著同樣的大鐵釺上麵串著不同部位的烤肉,先是站在桌頭介紹一番,然後圍著桌子走一圈低頭詢問每個人是否需要,除烤牛肉外還有雞肉洋蔥土豆,各類雜七雜八的東西,巴西朋友有的搖頭,有的點頭,不一會兒每人餐盤裏都有了吃食,看看我們幾個清一色的大烤腸,後悔不迭,吃下去恐怕就要半飽了。吃自助,自己點的飯食是要清盤的,好在烤腸味道十分鮮美,吃過後反倒胃口大開,每來一味烤肉,我們會看看羅伯特,他點頭我們讓服務員往盤裏切,他搖頭我們就擺手,配合默契,幽默會心,牛脊牛腹,蹄髈胸脯,各部有各自的味道,每串有每串的不同,酒水菜蔬,甜點瓜果流水般的湧來,我們大吃特吃,不亦樂乎。吃到最高峰是整條烤牛出場,八位白衣黑褲頭戴彩帽的精壯年輕人抬著一條烤好的整牛,牛身上灑滿鮮花,兩個鼓手敲著鼓點隨後,牛被抬到大廳中間的一個平台上,烤製這條牛的師傅身配紅錦帶站在高台上向大家揮手致意,餐廳的人們都站起來鼓掌,整個儀式有些宗教味道,我們離得遠,且已吃得很飽,羅伯特問我們是否過去品嚐一下,我們笑答,早知這樣就不該吃那根大烤腸了。留有遺憾才能讓人更加回味,下次去再餓也要留有餘地等待這隻烤牛出場。
    這家烤肉名不虛傳,用料講究,烤製細致,所用食材都是九十天的嫩牛,專養特工,當日屠宰,當日醃製,即烤即食,絕不用隔天的牛肉欺客。飯間小憩,羅伯特帶我們去看烤肉現場,場麵同樣宏大震驚,一排排碳烤爐整齊有序,每條烤爐都有二十幾米長,兩尺長的鐵釺串滿各色牛肉,幾十位烤肉師傅在爐前忙碌,彎腰弓背,雙手不停地翻轉,鮮嫩的牛肉隨著轉動慢慢收緊變色,烤肉師傅時不時起身在上麵灑料塗油,隨著油滴的墜落,炭火上轟轟地燃起橘黃色的火苗,映襯得師傅們滿麵紅光眼睛奇亮。
    吃到興起,酒到酣時,大家講起了故事,說起笑話,不覺已近子夜,突然喧鬧的大廳靜了下來,隻見遠處的舞台暗了下來,隻剩一盞追光燈,一位須發蒼白,走路一瘸一點的黑人老人走上台來,手拿吉它慢慢坐在舞台中間的一個木墩上。叮咚幾聲琴響,嘶啞低沉的聲音從屋頂落了下來,與其說唱不如說訴,時停時頓,時緩時緊,雖聽不懂內容,卻知道老人在講述一個悲涼的故事。晃動的燭光下,巴西朋友麵帶戚容,大廳裏已有人在哭泣,羅伯特慢慢走過來低聲對我們說,這個餐廳以前是關押黑奴的地方,指指木籠牆上一個個黑色的鐵環,那是鎖銬吊打不馴服的奴隸用的,老人唱的是多少輩黑奴們留下的歌謠,做為奴役過這些黑人們的後輩,我們自感罪孽深重,為那些前輩們的惡行羞愧,來到這裏一是懺悔,二是洗禮,三是這個餐廳的收入全部捐給一個基金會用作黑奴後代的教育。
    餐廳之大,來人之多,原來後麵有這樣深沉的故事,曆史沒人能改,作為後人能時時謹記前人做過的罪惡,在我們這些訪客麵前自揭家醜,這樣的人同樣讓人尊重。走訪巴西最大的收獲是看到一群自強自立的人群,談話間有人問道巴西大學教授的收入,有位教授答道: “說起這裏的收入,令人羞於啟齒,同樣的位置我們在歐美可以拿到這裏十倍的收入,但那又怎樣?那裏再好終歸不是我們自己的國家。”對於世界知名的學者可以說是沒有國界,但作為人除了擁有知識,還要有情懷,有誌向。

裏約的夜是美麗的,燈火闌珊,清水影月,消寂中傳來濤聲陣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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