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

  九月的舊金山灣區恰恰是一年溫度最高的，熱浪裹挾著空氣，連呼吸都帶著一絲粘稠。趁著這股熱勁，我做了一瓶酒釀。前幾次做的酒釀非常成功，甜度適中酒香濃鬱。每天早上，我都能喝上一碗散著蛋花的酒釀，既滋補又甜蜜。那溫潤的口感，仿佛一把鑰匙，輕輕打開了記憶的匣子。兒時的畫麵如潮水般湧來——我看見母親在廚房裏忙碌的身影，冬日清晨，她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酒釀，碗裏浮著一顆潔白的荷包蛋，溫暖而柔軟。那時的我，總是迫不及待地喝上一口，暖意立刻從舌尖蔓延到心底，再帶著這份溫暖去上學。母親的愛意，就像酒釀中的荷包蛋，潔白無瑕溫暖如初。

  雖然外麵熱浪滾滾，屋內卻十分涼爽，這是灣區獨有的氣候所致，所以家裏並不需要裝空調。此時困意陣陣襲來倒頭睡去，也許是幾天來做生意過於疲憊，睡得竟如此香甜。一覺醒來已是傍晚。看著夜幕即將降臨，想到今天是一年中最好的觀月時機，趕緊驅車下山來到離家隻有幾分鍾的海灣，停好車，推開車門的瞬間，海灣的溫度已經降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鹹濕的氣息。登上石階，踏上一條一米多寬的小徑，小徑蜿蜒曲折，通向海邊。路旁的長椅上，坐著五六個看似一家的白人，他們正專注地觀看著舊金山機場飛機的起降。飛機劃過天際，留下一道道白色的尾跡，仿佛在夜空中寫下了無聲的詩句。他們或許不知道，今天是中國的農曆中秋節，是月亮最圓最亮的一天。但我知道，他們是幸運的，因為月亮即將升起，會為他們帶來一場意外的驚喜。

  趁著月亮還未出現，打開手機，享受著耳機裏傳來的大自然音樂。悠揚的旋律與海浪的輕吟交織在一起，為這夜色增添了一層溫柔的底色。我借著這段時間散著步，看看天，看看海，再看看灣裏因潮汐作用——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月亮的引力——將海水抽幹後裸露出的高低不平的灘塗。那一灘灘的水跡，像一麵麵大小不一的梳妝鏡，靜靜地躺在灘塗上，映照著天空的微光。點點亮亮，就如大自然隨手撒下的珍珠，格外別致。夜晚的小道上少有行人，隻有幾個牽著小狗散步的女性匆匆而過。海灣靜靜地躺在夜色中，像一位沉睡的巨人，隻有微弱的海風輕輕地撫過我的臉頰，帶來一絲涼意，舒適得讓人心安。我悠哉悠哉地踱著步，一步步向最適宜觀月的前方緩緩走去。

  觀月的最佳位置，是一處可以釣魚的彎曲木橋，或者叫做棧橋的木廊。走近時，依然有一個釣魚者沒有離去，他靜靜地坐在橋邊，手中的魚竿在夜色中劃出一道弧線。木廊上有幾處懸掛路燈的燈座，溫暖的黃色燈光灑在橋麵上，為這夜色增添了一抹溫柔的底色。而木橋下麵和遠處的海水，依然沉浸在深邃的黑暗中，似乎在等待著什麽。我靜靜地坐在木廊的長椅上，從包裏拿出小小月餅，輕輕咬了一口。蓮蓉的香甜在口中化開，將故鄉的味道帶到了這遙遠的異鄉。

  真是很巧，剛剛坐下，遠處海麵上便泛起了一抹金黃色的光。那光芒起初隻是微弱的一點，像是從海底升起的星星，但轉眼間，它便化作了一個巨大的金色圓盤，緩緩躍出海麵。我連忙拿起單反相機，捕捉這稍縱即逝的美景。這樣的賞月，一年也就一兩次，而每一次都讓人心醉神迷。

  月亮上升得很快，短短的時間內，它便爬上了半空。它的光芒也從金黃變成了銀白，像是被時間打磨得更加純淨。月光灑在海麵上，銀光粼粼，仿佛無數碎銀在海浪中跳躍。懸掛在空中的圓月，灑下一抹清輝，靜靜地籠罩著海灣。我沉浸在這月色的世界中，感受著它的寧靜與美好。

  隨著月光在海麵上泛起的銀色波紋，整個海灣變得波光粼粼，仿佛被鍍上了一層銀色的紗衣。這景象讓人愈來愈迷醉，也愈來愈思念遠方的親人。遠方的親人啊，你們是否也在仰望這輪明月？是否也在想著太平洋彼岸的我？月光與思鄉的情感交織在一起，雖然隻是瞬間的觸動，卻讓我心中一片慌亂，也波及了這寂靜的月夜和平靜的海灣。而李白的《靜夜思》中的那句“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在耳旁回蕩，讓我不敢再在此地停留。匆匆起身落荒而去，仿佛再多停留一刻，思念便會將我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