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前的廣州基督教青年會
姚傳顯
當我在中學求學時,常和同學到廣州市長堤基督教青年會聽演講或參觀展覽會,多年來從未間斷。現就個人記憶所及,將當時所知所見情況記述如下:
解放前的廣州基督教青年會是由美國開辦的,他們多以播放電影,進行演講等方式組織活動,聯絡青年。1929年間,由兩個分別叫做饒柏森和韓境湖的美國人,從美國帶了一架有聲電影機到廣州,在長堤基督教青年會內放映並講解。在放映之前,先由該會在廣州各報章上刊登新聞,並印發宣傳品分送市內學校,大肆開展宣傳活動。當時廣州各電影院隻能放映默片,許多市民既不知道有聲電影也沒有看過,所以聽說青年會首次放映有聲影片,便一時震動了整個廣州。由該會分送給各學校的入場券,是在該會大禮堂內放映的,專門接待市內中等以上學校師生觀看的專場。這次由兩個美國人帶來的美製小型放映機,是在舞台前懸掛一幅布幕,麵積如同課室內黑板大小,台後懸一塊反射鏡,正對前麵的布幕。放映機安置在舞台上麵,先將影片放映在反射鏡上,再從反射鏡反射到布幕上,形象模糊,聲音微弱,坐在後排和樓上的觀眾根本就聽不清楚。放映時有講解員在旁邊用幻燈配合解說,每講完一段便放映短片一幕。當時擔任講解的是嶺南大學物理教授許楨陽博士(留美學生),他首先說:電影是美國人發明的,現在有聲電影也是美國人發明的。於是就用幻燈將發明人的相片放映出來讓大家看。這次一共放映了幾幕短片,但內容不外是狗吠、雞啼、飛機、火車、音樂演奏等常見事物,隻有一幕是饒柏森在美國時向群眾演講,稱讚中國和大談中美親善的錄音片。他說的是英語,由講解員把要點翻譯出來。自從這次青年會放映聲片後不久,本市南關、永漢和其他許多電影院便相繼安裝美製電影機,美製聲片,充塞了整個廣州電影片市場。
此外,青年會還經常舉辦各種演講會,每星期總有一二次。演講會的主要內容屬於宗教性質的不算多,屬於政治、經濟、社會、科學、遊記等多方麵的題材卻不少。在該地演講的人物,有些是留學美國回來的專家,有些是禦用學者,有些是官僚政客,還有一些外國人(多數是美國人)。1934年,該會舉辦了幾次關於“中國社會問題”的公開演講。邀請了中山大學社會學係主任傅尚霖、嶺南大學陳序經教授、偽廣州市社會局的黃莫京和餘卓明課長擔任主講。由該會聘請擔任主講的人物中,以傅尚霖最為“出眾”。他是國民黨的卸用學者、英國倫敦大學博士和皇家學會會員,曾在倫敦大學任教。1934年擔任中山大學社會係主任,年紀不過三十上下,且漂亮講究。因此,參加聽講的人比較多,隨其而來的十多位中山大學學生替他捧場,帶頭鼓掌。他共作過四次演講,內容包括:中國社會問題的檢討、勞動問題、農村問題、知識階級問題等。所謂知識階級問題,實際是傅尚霖故意把知識分子稱為階級,以抹煞無產階級和剝削階級的存在和階級矛盾。在每次開講前,主持該會會場的幹事餘瑞堯總是說:“傅教授講完後,聽眾可以提問題,由傅教授解答,但問題不能超出所講範圍。”有一次,一個青年聽眾,不同意傅對中國社會問題的說法,提問題時態度激昂,竟和餘瑞堯發生了爭執,於是便被傅帶來聽講的中大學生粗暴地拉出了會場。至於偽廣州市社會局課長黃莫京所講的社會問題是“娼妓問題”,在當時社會來說,這一類問題最能吸引聽眾,因此聽眾也就特別擠擁。他把問題同美國的“慈善”搭上關係。他說:“前些時候,美國有幾個慈善團體組成一個代表團,到遠東各國進行訪問,專門調查遠東各地的娼妓情況,這個代表團從上海抵達廣州時,劉市長(劉紀文)親自接待,並派參事伍伯勝會同社會局派員帶代表團到本市東堤等處的妓寨參觀了解,由我(黃莫京自稱,下同)負責向導。那些美國慈善家覺得很滿意,對我們提出許多寶貴意見,收益不淺,並答應等他們返回美國後,將寄捐款給我們……”當時聽眾中不少人中途離場,都對他所說表示不滿。偽社會局的餘卓明講的是“車夫的生活”(即人力黃包車工人);嶺南大學教授陳序經講的是“疍民的生活”(即水上居民)。兩人都是根據一些片麵的或不真實的資料作為講話的內容,因而也沒有質量而言。
青年會還為當時偽政府宣傳方針政策提供講壇。1934年偽中央立法委員吳尚鷹因事來廣州。吳尚鷹是留美學生,是蔣府中親美集團的成員和“中央大員”,而且當時蔣介石的《中華民國憲法草案》公布不久,吳是該案起草委員之一,因此青年會利用這個機會請吳到來演講,到會聽眾頗為擠擁。演講由會長李應林(原嶺南大學校長,亦是留美學生)親自主持。吳是廣東人,用廣州話講,不帶講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他說:“美國政治製度好是由於該國有一套完善的憲法。我們的憲法便是吸取了不少美國憲法的精華”。他列舉偽憲法中的條文和美國、英國的憲法作了比較和抨擊。在歌頌美國政治和社會製度的同時,吳還提倡和維護中國的封建倫理思想和舊製度,使人不得其解。
1933年,美國總統羅斯福開始推行經濟恢複政策,取消金本位製等一係列措施。1934年,青年會請了一位號稱經濟學家、廣州市立銀行行長李泰初(留美學生兼任中山大學教授)到會作關於美國經濟的恢複的公開演講,他講話時的語氣儼然美國政府宣傳機關派遣來的官員,替美國的“經濟複興”搖旗呐喊。1935年,胡適來廣州,青年會預早約定他到會作公開學術演講。胡適是個鼎鼎大名的學者,因此索取入場券的人很多,但胡適卻沒有到會演講。原因是當時廣東軍閥陳濟棠強令各學校讀經,胡適在北京獨立評論中,曾發表過文章攻擊過陳濟棠,說他提倡讀經是開倒車,故陳恨之入骨。當胡將到廣州時,陳指使報章和禦用文人群起攻之。中山大學中國文學係主任古直還發表了一篇“討胡適檄”,說他妖言惑眾,甚至要求當局不準胡適入境。胡適見情況不妙,便打消了公開演講的計劃。到廣州時隻和陳達材等幾個朋友逛逛越秀山便走了。1934年,美國的著名演說家和哲學家艾迪博士到廣州,在青年會一連作了幾個晚上的演講,聽講人數可謂“盛況空前”。青年會大禮堂樓上樓下僅容納得一半聽眾,另一半聽眾要在後麵球場安裝揚聲器收聽。據說艾迪當時已有60歲,但身體壯健,他演講時,總由全國基督教青年會總幹事梁少初擔任翻譯。艾迪聲音洪亮,姿勢自然,說話層次分明,確具演說才能。梁少初(廣東人)用廣州話翻譯,聲調、詞鋒、姿態也頗惑人。當時廣州青年會的翻譯員可說沒有一人比得上他,故上海全國基督教青年會特別派他跟隨艾迪到廣州。他們兩人以流利的口才和演講的技巧,確實吸引了不少聽眾。他除了講美國的人道主義、中美親善外,還談及中國應該學西方的民主,那樣,中國便會得到安定和富強雲雲。
青年會於1934年至1935年間,還請了張君勵、張東蓀、江亢虎等人作學術公開演講。張君勵和張東蓀是應陳濟棠之聘到廣州創辦學海書院的,兩人都是禦用學者。而江亢虎旅居美國二十多年,曾任美國大學東方學院教授。那年他回國在青年會作“中國文化在美國的影響”的學術演講,他談了在美國傳播中國文化所起的作用和成績,還說美國人很羨慕中國文化,對中國友好,並想幫助中國早日富強進步雲雲。
以上是較大型的演講會,主講人大都是當時所謂名流之類,會場多是啟用該會大禮堂,事前多作些宣傳等。但除此之外,還經常有許多小型的演講會,主講者不是知名人士,演講的方式方法也頗靈活,常常使用幻燈講解,題材非常廣泛,有科學常識,有遊記和國內外新聞等。如1933年,本市培正中學美籍教師馮世安,他曾到青年會作過幾次幻燈演講。這個美國佬並不簡單,曾經到過我國許多地方,並深入到雲南西藏地區。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曾到過外蒙古。他的講題是:蒙古、西藏、雲南及美國等四次。他能操廣州話,但演講時用英語,由他同校的一個姓梁的(名字忘記)中國老師任翻譯。他講到西藏、雲南的情況時,放映了許多幻燈片,內容頗為豐富,在當時國內的出版物中很難找到。其中有幾張片子表示在窮困的土地上,矗立一所堂皇的美國醫院,有美國的醫生、護士贈醫施藥情景。有一次,一個偽國府參事名叫林東海到青年會講“西藏情況”。林曾參與偽國民政府蒙藏委員會委員長黃慕鬆前往西藏進行“宣撫”工作的,林到廣州時,剛從西藏回來不久,因此,青年會便請他作公開演講,並解答聽眾提出的問題。青年會還不時舉辦英語演講會,由英美籍人出台演講(大多數是美國人),不用翻譯,意在吸引學習英語的人前往聽講。除了舉辦各類演講會外,青年會還經常組織各種展覽會、音樂會、歌詠班、遊泳學習班等活動,使之成為當時廣州市的文化活動中心。例如1932年嶺南畫派家高劍父在印度舉行個人展出後回國返抵本市時,青年會便請他在該會作歸國展出。在樓下東邊辟展出高在印度展出時的名作:《草澤雄風》、《南國詩人》、《鬆風水月》等數十幅等。1930年,青年會在開辦“業餘英語會話練習班”,邀請旅居本市的英美籍人擔任輔導,吸引各界人士參加。練習班免收費用,每周一次,在星期日或星期中的一個晚上。報名的多數是學生,或失業失學的人,名額約五十名,由該會總幹事美國人駱愛華和幹事鍾國文(華人)主持開班事務,另外還有三個來做輔導員的美國人。他們都在本市教會學校擔任英語教師,來中國有幾年時間了。該班共分三個組,分別由三個美國人插入其中作輔導。那三個美國人略懂廣州話,但輔導方法很生硬,內容枯燥,以致到會的人越來越少,擔任輔導的美國人也因事忙等各種因素影響不能來,改由一個名叫Banton的英國人來擔任輔導了。他是本市惠愛東路(現中山路)惠愛堂的教士,年約30歲,來中國已有數年,會說流利的廣州話,而且識得不少中國字,他的活動範圍不限於廣州,還經常到佛山、江門、中山等地傳道,對於中國人的生活習慣和性格懂得較多。Banton喜和人攀談,但說廣州話比說英語還多,且宣傳基督和英美的人道主義居多,所以到會的人數還是愈來愈少,結果他也不來了。此後,一個名叫衛頓伯(WitonBack)的英國人到來任教。此人來華20多年,精通廣州話和中國文學,甚至四書五經也會讀,對中國人性格生活習慣等非常熟識,聽講的人又漸漸多起來了。
《廣州文史資料存稿選編》第七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