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上小學
前日寫了一篇日誌“閑談美國的小學教育”，現在接著寫我與美國小學交往的親身經曆。
十八年前，我女兒在沒有多少準備的情況下，突然來到了美國。她是 9 月初開學時到達的，那時我住在新澤西 Allendale 市。她到了以後，我給附近的學校去了個電話，詢問入學事宜。
在中國，學校分小學和中學。學製是小學六年，中學六年（中學裏分初中和高中，各三年）。在美國是三段：小學 (Primary School) 四年，中學 (Middle School) 四年，高中 (High School) 四年。瑩在中國剛剛開始上小學五年級，相當於這裏的中學一年級。
按規定，家長住在哪個市鎮，孩子就在哪兒上學（私立學校不在內）。學校是義務教育，手續很簡單，隻需提供一個家庭住址的證明（比如房租或水電費的收據，上麵有家長的姓名和地址）就行了。
撥通電話，我說我有個孩子剛來到美國，要上學，電話就被轉到了校長辦公室。
你孩子幾歲了？校長問。
“ 12 歲，在中國剛上了五年級。”
“男孩還是女孩？學過英文嗎？”
“女孩。她一句英文也不會 …… ”
校長停了片刻，說：“今天是星期四，你下周一送她來上學吧。早上 9 點先到我辦公室來，帶上一個能證明你住址的材料。”
星期一，我領著瑩按時抵達。瑩到美國才三天，還沒轉過向來呢。她東張西望的，我想她的心情一定是緊張而好奇。
校長是個中年白人，西裝革履，顯得精明幹練。他和我熱情握手表示歡迎，並微笑向瑩打招呼。隨即明朗地說，已經安排好了，瑩的班主任叫莫迪克，“你放心，他是個很好的老師，等會兒我會帶她去那個班認識一下。”
轉過身，他把同在辦公室裏等待我們的一位女士介紹給我：“這是阿爾伯特，她也剛來，是我專門從外麵聘請的 ESL 英文輔導老師。她今天先和瑩認識一下。我想，在開始階段，瑩可以去莫迪克班裏聽個別的課，但多數時間還是由阿爾伯特輔導，逐步過渡，這樣對她比較容易些，你覺得呢？”
我欣然同意，瑩有“私塾”可讀，吃“小灶”，當然好。
阿爾伯特金發碧眼，笑容可掬，她親切地拉著瑩的手，跟在校長身後，一起去莫迪克的班了。
我即告退。
當日瑩放學回來，我關心地詢問。
突然掉進陌生的深淵，聽不懂又不會說，這天一定夠她嗆，我想。
出乎我的意料，她顯得平靜而快樂。
她說，這裏的課堂和中國完全不一樣，男女同學們圍坐一圈，可以說話，做小動作老師也不幹預。莫迪克老師講課很熱鬧，他一開口，同學們就笑，雖然聽不懂他們在笑什麽，但她也跟著一起笑。同學們看到她笑了，都顯得很高興。
她還說，老師指定兩個女孩專門“負責”她，她想上廁所、喝水、有什麽需要，用手同她們比劃都能解決。今天那兩個女孩像她的保護神，處處嗬護，一刻也不離開。而且她們好像很為自己的特殊使命而自豪呢。班上的男孩子們也很友好，也過來主動和她打招呼。
後來，學校裏的老師們不止一次地對我說過：這麽小的年齡，一下子跨越這麽大的距離和文化差異，語言又不通，她心理上該有多麽大的壓力啊！他們懷著善良的同情心，設身處地從瑩的角度想問題，這種心態也傳導給了孩子們。怪不得，大家從第一天起就把瑩當小公主似的對待呢。
第二天上學，瑩毫不猶豫，自己直奔學校而去。
第三天，不知誰的主意，瑩胳膊下麵夾上了一本漢英字典。和同學老師交談時，隻要指出有關的中文字，他們就能找到她想說的英文意思，有趣的對話就這樣展開了 ……
瑩隻在上數學課時，去自己的班，其他時間都上阿爾伯特的課。後來，學校裏來了一對日本小姐妹， ESL 班的學生增加了。
阿爾伯特性格活潑，愛說愛笑，富有教學經驗。聽瑩說，上她的課特別有意思，從來不發睏。她用清晰的發音講故事，一起討論、複述，經常做遊戲。她循序漸進地把孩子們帶進了英語世界，師生之間親密無間。
有一天我問瑩，你數學課能聽懂嗎？
“懂一點，數碼和符號都看得懂，在中國都學過。但莫迪克老師說的話就不大懂了。其實，我在莫迪克的課上，大部分時間在睡覺，聽不懂就睡著了，睡得昏天黑地，他們從來都不打擾我 …… ”
瑩在莫迪克老師的鼓動下參加了合唱團，每天下午排練。 11 月份有老戰士節（ VeteransDay ），合唱團要給退伍老戰士們表演，整個 10 月份排練進行得熱火朝天。歌曲一首又一首，那些歌詞內容豐富，我原本懷疑瑩是否能懂，但看她唱的興致勃勃，很入情，也就跟著高興。在輕鬆的校園環境裏，在阿爾伯特老師的精心輔導下，瑩的語言能力不知不覺飛速進步。
三個月後，我們搬家到了 Paramus 市，不得不換學校了，瑩很是戀戀不舍。
但有了這三個月打下的基礎，到了新的學校，瑩就直接進了常規班。
高中畢業時，瑩滿懷感激的心情，給阿爾伯特寫了封信。（現將原文翻譯如下）：
親愛的阿爾伯特：
還記得我嗎，六年半前在布魯克塞中學，你的 ESL 班上那個傻乎乎的中國女孩？我現在是帕拉馬斯高中的應屆畢業生。今天是高等英語統考的日子，我順利地通過了考試。我知道，這些年我取得的最大成績，是掌握了英文這門語言。而正是你，領我進入英語之門，為我後來的學習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是你引領我走向成功。在這裏，我要說一聲：謝謝！
在布魯克塞入學時，我是該校唯一的中國人。我像個既沒嘴巴又沒耳朵的人，無所措手足。但是回想在那裏的三個月，我卻覺得那是我一生中最愉快的日子，這很大程度是因為有了你。在我的記憶中，你是個不會生氣的永遠快樂的人。你對我有無盡的耐心，永遠以極大的興趣聽我吭吭巴巴地說話。任何時候我對你開口，都會毫無顧慮，我知道你不會找我的錯。你讓我覺得我什麽都能對你說。
我們在一起時很快活，對吧？記得萬聖節的聚會嗎，那次你給我們每個人一個怪齒，帶在嘴上，你套著假發，我至今保存著那張照片。還記得在我家，還有在我那個日本同學家的聚餐嗎？在認識你之前，我從來沒見過像你這樣體貼學生的老師。你的 ESL 課程是那麽有吸引力，實際上，我每天都盼著見到你。
由於自你那裏受益，我才有可能在到了帕拉馬斯市以後立即進入了常規班級，在來美國頭一年的年底我就脫離了 ESL 輔導課。整個高中期間，我選修了高等英語課程。我的大學入學考試（ SAT ），語文得了 680 分，獲得了六個常春藤大學的錄取。所有這些，如果沒有你給我的啟蒙，沒有你付出的努力，都是不可想象的。
我選擇了去上衛斯理學院（ Wellesley College ）。做這個選擇，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我希望成為一個像你那樣富有表達能力、有學識又善解人意的人。我會隨身帶著你的照片，它一定還會像過去一樣，給我帶來好運。
你的誠摯的，
瑩
1996 年 5 月 9 日
原信：
Dear Mrs. Albert:
Remember me? I’m the goofy Chinese girl who used to be in your ESL class six and half years ago at Brookside Middle School. I am now a graduating senior of Paramus High School. Today is the day of the Advanced Placement English exam. After successfully completing the exam, I realized that after all these years, my greatest achievement is mastering the English language. It was you who taught me the basics of the language and gave me a solid preparation for my later studies. You had laid my road toward success. Thank you!
When I first came to Brookside, I was the only Chinese in the school. Like a person without mouth and ears, I was indeed struggling very hard. But looking back, I realized that those three months at Brookside was one of my happiest times in my life. It was largely because of you. I remember you as this happy lady who never gets angry. You had always been patient with me, always listened to my fragmented speech with great interest. When I spoke to you, I had felt no pressure or criticism coming from you. I felt that I could tell you everything.
We had fun together, too. Didn’t we? Remember the Halloween Party, when you gave everyone in the class fake teeth to put on? I still have that picture of you with the wig. Remember the dinner parties at both my house and my Japanese friend’s house? Until I met you, I had never know a teacher who cared about the students as much as you did. You made the ESL class so interesting that I actually looked forward to see you everyday.
The benefit of your teaching had placed me into regular classes immediately after I came to Paramus. Because of my solid English skill, I got out of the ESL program at the end of my first year in the United States. I have taken advanced English classes throughout my high school years. All of these, plus my 680 verbal SAT score and my six college acceptances, would be much harder to achieve if it weren’t for your inspiration and effort.
I choose to go to Wellesley College for the next four years of my life. This choice is made partly based on my wish to become an articulate, knowledgeable, and understanding person like you. I will take your picture with me. It will bring me good luck as it always did.
Best wishes!
Sincerely,
Ying 5/9/1996
祝你家女兒好運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