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雷登歸故裏
司徒雷登何許人也?
在我這一輩裏,大多數人是從毛澤東的“別了,司徒雷登”一文中聽說這個名字的。由之,這個名字差不多是反動派、落水狗的同義詞了。現在的年青一代,知道這個名字的人大概就很少了。司徒雷登感人的一生,他對中國所做的無私奉獻,一直被淹沒在曆史的帷幕後麵。
2008年11月18日,司徒雷登的骨灰回到了中國。這引起了我的好奇。翻讀諸多的資料,綜合記述在此。
司徒雷登先生傾畢生之力,推進中國的教育事業。他創建並領導了燕京大學,在長達27年的治校生涯中,把燕京大學打造成中國一流大學。他倡導學術自由,培養了大批優秀的中國知識分子,並留下了如今北京大學所在的美麗校園。
司徒雷登出生在一個熱衷於教育事業的家庭。他的父親John Leighton 做為牧師在1869年28歲時遠渡重洋來到封建落後的中國,在杭州地區傳教,在中國生活了整整46年,直到去世(他父母和一個童年夭折的弟弟都葬在杭州九裏鬆墓地)。他的母親隨丈夫來華後,投身於教育事業,曾創辦女子學校。1876年6月,夫婦倆在杭州生下John Leighton Stuart,並為他起了個很地道的中文名字:司徒雷登。
少年時期的司徒雷登能說一口流利的杭州話,和小夥伴們玩耍在西子湖畔的坊間裏巷。1887年11歲時父母送他回美國接受教育,後又回到中國。1908年,金陵神學院成立,司徒雷登被教會推薦到那裏任教,他在南京生活了11年,也自此由一個純粹的基督教傳教士,轉變為一名教育工作者。後來美國基督教會決定將幾所教會大學合並成燕京大學,司徒雷登1919年1月赴京,正式出任燕京大學的首任校長。木子新聞
他做的第一個決定是重建校址,否則燕京根本無法發展。
在他多回憶錄中記載了尋找校址的過程:“我們靠步行,或騎毛驢,或騎自行車轉遍了北京四郊也未能找到一塊適宜的地產。一天我應一些朋友之約到了清華大學堂,其中一位朋友問道:‘你們怎麽不買我們對麵的那塊地呢?’我看了看,那塊地在通往頤和園的公路幹線上交通方便,離城5公裏,比我們察看過的其他地方離城更近,因而十分有吸引力。這裏靠近著名的西山,那裏集簇著中國舊時代一些最美麗的廟宇和殿堂。”
司徒雷登看上了這個地方,他查到了這塊地當時的主人山西督軍陳樹藩。司徒雷登親自前往西安遊說,他的誠懇態度和非凡的溝通能力,大大感動了這位督軍,促使他竟然願意僅以6萬大洋的價格把地讓了出來,還把其中三分之一的款項設為獎學金。
為建立新的燕京大學,司徒雷登在老朋友的幫助下開始募捐資金。他遊說在中國的官僚和軍閥之間,走遍大江南北;也在美國的富人和政要中宣傳,多次往返於大洋彼岸。募捐是艱難而常逢尷尬的過程,他曾說過覺得自己和乞丐一樣。
到1937年為止,燕京大學收到的捐款高達250萬美元(當時的貨幣)。1917-1918年燕京大學總預算為3.5萬美元,有87%來自教會撥款;到1937-1938年預算為21.5萬美元,大部自籌,教會撥款隻占14%。
他不僅建起了美麗壯觀富有中國傳統建築的校園,重金聘任了許多有名望的學者教授,還創立了敦厚民主的校風,倡導自由、開放的教學氛圍。曾經作為燕大學生和教員的冰心這樣描述自己的校長:“你添了一個孩子,害一場病,過一次生日,死一個親人,第一封短簡是他寄的,第一盆鮮花是他送的,第一個歡迎微笑,第一句真摯的慰語,都是從他而來的。” 幾十年裏,燕京大學為中國培養了成千上萬的知識分子,許多人成為各個領域的棟梁 。燕大的著名流行語“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I love Plato, but I love Truth more )“因真理,得自由,而服務”(Freedom Through Truth For Service)深植於每一個校友心中。
1937年“七七”事變後華北淪陷,許多大學陸續南遷,但司徒雷登權衡再三,決定讓燕京大學繼續留在北京。為了保護學校免遭日寇騷擾,他讓學校懸掛著美國國旗。1941年“珍珠港事件”後美國宣布對日作戰,當天日本憲兵便將燕京大學包圍,學校被迫關閉。司徒雷登拒絕與日本侵略者合作,被日軍關進集中營近4年之久,直到日本戰敗後才獲釋。
1945年8月司徒雷登獲得自由,他隨即赴重慶參加抗戰勝利大會,在那裏他見到了毛澤東。毛澤東告訴司徒先生,延安有許多他當年的學生。他笑著回答說,他了解。幾天後,毛澤東和周恩來又一起請司徒雷登吃了飯。
1946年司徒雷登被當時的國民政府授予杭州市榮譽市民,並贈與象征榮譽市民的金鑰匙。
就在這一年,曆史和司徒雷登開了個不小的玩笑,把他推入了政治漩渦的中心。鑒於他對中國的深入了解以及與各派政治人物的熟悉程度,經美國總統私人代表馬歇爾推薦,美國政府決定任命司徒雷登為駐華大使,接替已離職的赫爾利。
那時司徒雷登已近70歲,對於這一任命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在兩年內完成大使任務後仍回燕京大學。這個要求得到了馬歇爾的特批。
據當時任燕大政治係主任兼校務委員會成員的陳芳芝回憶,在離開燕園赴南京就任前夕,司徒雷登曾對他說:“出任大使是為了謀求和平,而隻有在和平環境下,燕京大學才能生存和發展。”
共產黨方麵對司徒雷登出任大使持樂觀態度。周恩來、鄧穎超和葉劍英發表講話,歡迎對司徒雷登的任命。
以27年的燕京大學校長身份,使司徒雷登無論在哪一派政治勢力中,都有一群身居要職、對他懷有敬意的燕大畢業生。但是,司徒雷登對於政治顯然沒有對於教育那樣了如指掌。在這段僅僅兩年多的大使生涯中,他不得不扮演著雙重角色:既是國共談判的調停人,又是美國政府支持國民政府的代表。複雜尖銳的矛盾令他心力交瘁。單憑一個司徒雷登,已不可扭轉當時的大局。
1949年4月23日解放軍攻占南京,國民政府大勢已去,司徒雷登拒絕撤退,敦促美國政府率先承認共產黨政權,毛澤東和周恩來曾秘密邀請他北上。但由於美國政府反對,8月2日,他奉調乘坐一架破舊的美國軍用飛機,不得不遺憾地離開了這片他曾經生活了50年並深深熱愛的土地。
8月18日新華社播發的社評、由毛澤東親自撰寫的《別了,司徒雷登》,說他是“美國侵略政策徹底失敗的象征”,“沒有人去理他,使得他‘煢煢孑立,形影相吊’,沒有什麽事做了,隻好挾起皮包走路”。
司徒雷登在中國鞠躬盡瘁大半生,彼時成為政治笑料,兩頭挨罵。他備受打擊,中風偏癱,從此在病榻上度過了生命中最後的13年。1955年8月因心髒病逝世於華盛頓,他留下臨終遺言,希望把自己的骨灰帶回中國,安葬在燕大校園內早逝的妻子墓旁。他認為自己 “是一個中國人更多於是一個美國人”。
半個世紀過去了,由於人所共知的原因,司徒雷登歸葬中國的願望一直未能實現。
新中國成立後,1952年院係調整,聞名於世的燕京大學被撤銷,其文科和理科並入北京大學,工科並入清華大學,校園也歸屬北京大學。
在1956年出版的《毛澤東選集》裏,對司徒雷登的注釋是:“他一向是美國對華文化侵略的忠實執行者。”不過在1991年出版的《毛澤東選集》裏,這條注釋被刪掉了。
司徒雷登的朋友和老燕京大學的校友們為實現他魂歸燕園的遺願,做了不懈的努力。但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國改革開放,才出現了轉機,可是仍一波三折。
1987年4月,司徒雷登的遺囑執行人傅涇波接到中國駐美大使館通知,原已批準的決定,由於一群‘馬列主義老太太’聯名上書,反對司徒雷登歸葬燕園,此事暫緩辦理。一年之後,傅涇波逝世了。
傅涇波的兒子傅履仁(美國第一位華裔陸軍將軍,現美國華裔百人會的會長)為了實現司徒雷登的遺願,同時也是他父親的遺願,不斷利用各種機會向中國許多高級官員發出呼籲。
1999年初,北京大學在研究司徒雷登骨灰回葬燕園的事宜後,得出結論,“按照人道主義的原則應予同意,但宜低調進行;並同意再次上報中央有關部門”。然而事情剛有轉機,當年5月,美國轟炸中國駐南斯拉夫使館,中美關係驟然緊張,司徒雷登骨灰安葬燕園一事不得不“緩辦”。
終於,在司徒雷登逝世53年以後,他的骨灰回到了中國。 “2008年11月18日,低沉的音樂聲響起,在中外友好人士的注目下,司徒雷登先生的骨灰被輕輕安放在杭州安賢園文星園,四周青鬆蒼翠,遠處青山環抱”-這是某個地方報刊的報道。
“坦白講,這事上麵交代了要盡量低調。我們什麽都不方便講。”杭州名人紀念館副館長房友強很坦誠地說。浙江省外事辦公室新聞文化處處長的態度更是堅決:“骨灰下葬事先的一個要求就是低調進行。省內媒體報道一下就可以了,我們不接受省外任何媒體的采訪。”
“低調”仍然令人感受到過去的陰影和政治鬥爭的痕跡。但無論如何,社會還是進步了,盡管沒有安放在他所期望的燕園,盡管在世的當年燕大學生已寥寥無幾,司徒雷登畢竟回來了。中國人終於有了重新認識司徒雷登,重新回憶和紀念他的機會。
“我們燕大校友大多明白司徒雷登是個什麽樣的人。”80多歲的王百強說。至今在他的記憶裏,司徒雷登是那個新生入學開學典禮那天,挨個與他們握手,並俯身詢問他姓名的老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