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作為農耕文明一年一度的慶典,中國農業節俗的精神狂歡,隨著城市化的到來,正在剝離其承載的傳統內涵。從祭臘、祭灶、除夕、初一到元宵,這組組成中原文化重要部件的農耕文化景象,正被現代文明抽離成遙遠的民俗風景。春節的節俗功能被庸俗的生活美學消解,民族的精神興趣物欲化,春節已被簡陋成味覺、視覺和聽覺的感覺器官的狂歡。
正月初一,兩岸三地的中國人通宵達旦守候在寺廟前,爭搶第一柱香,擁擠的景觀猶如台北、上海購買彩票和排隊滾新股的股票市場。祭祀神佛、祭奠祖先的傳統倫理,簡化成佛主保佑來年全家逢凶化吉、財源茂盛、酒色財氣,躁動的現世報應心態源於對佛理的無知。關於灶君、財神的過年掌故漸漸淪為塵封的民俗風情,進入失傳的曆史檔案。城市文明的後裔與農耕先人漸行漸遠,被頂膜禮拜的財神爺隻是人民幣的代名詞,無所謂是趙公明還是關雲長,範蠡還是比幹。城市和鄉村的上空蒸騰著蠟燭與檀香燃燒的裊裊青煙的同時,還彌漫著沒有節製的市儈和貪婪。
飲屠蘇酒的春節習俗逐漸淡忘,取而代之的是昂貴的“茅台”、“五糧液”、“洋河大曲”。抽去文化內核的春節外殼,為唯利是圖的商人騰出豐厚的利潤空間。全球最宏大的餐飲業,匯聚十數億囂張的胃袋、舌蕾,籠罩在道家食療體係的坐標裏,為太平盛世的人民搭建體驗生命意義的廣闊平台。和平年代正在崛起的大國,呈現著天天節日的盛世景象,汙穢的官吏們天天享受豪宴,精神價值體係崩潰的男男女女,放縱著天天做新娘新郎,夜夜入洞房的情欲。今日中國人已嬗變為除卻胃袋和性器之外沒有靈魂的動物軀殼。
始於東漢佛教文化的傳入,漢明帝永平年間,開啟了元宵燃燈的習俗,到中唐後期,已成為全民的狂歡節日。唐玄宗開元盛世,長安燈市規模宏大,燃燈五萬盞,花樣繁多,金光璀燦,蔚為壯觀。唐宋明清,雜耍技藝、燈謎、百戲歌舞介入,元宵成為春節期間盛大的民俗節日。一千五百年後,國家和地方媒體在壟斷的視頻時空上,用巨資每年搭建上萬台火樹銀花、燈火輝煌的文藝表演,其中以春晚為集大成者。北京斥巨資帶頭掀起全國省會城市建造億萬資金的大劇院狂潮。國家級歌伎優伶在晚會分解的不同板塊裏引吭高歌,組接成崇高的現實主題。科技介入舞台美術後,崩潰的色彩和音響,撕裂出聲色的夢幻。壯觀的晚會與綿綿不絕的帝皇戲,與春晚舞台上的假唱一道,構成時代最大的粉飾太平的造假工程。
爆竹祛邪扶正,送舊迎新,沒有傳統禮儀的繁文縟節,又諧“滿堂紅”之意,故流傳至今。爆竹聲後,碎紅滿地,燦若雲錦,滿街祥瑞。今人浮躁,追逐流轉世態終不能止,鞭炮撕破空氣的斷響,成為喚醒大眾麻木沉醉聽覺的短暫利器。扮演傳統音響製品的爆竹,與現代工業的音響產品 CD 、卡拉 OK 係統、 MP3 一道,構成現代中國人春節的音響體係。
農耕社會為貧乏的物質和精神生存設定的慶典,遭遇城市化、工業化的全方位滲透,徒有一具農業節俗的軀殼,屍身早已被國際壟斷資本和國家官僚資本操控的商業主義填補。城市化的經濟意識形態企圖在資本主義人文精神的斷層上空投現代文明,節日或慶典隻是幌子,市場需要的是經過消費行為使資源轉化成資本的消費體係,以及被抽幹精神的消費機器 ---- 物欲的人。市場主義的最終目的,是要無限擴張人的感官,不斷精致人的味覺、視覺、聽覺,而人在放縱欲望時,社會精神體係的粗糙卻必然成為因果的另一極。擴大內需的國家策略的杠杆,同時也是民族精神墮落的翹板。
春節所有的聲色的物理聒噪體係,都無法填補當下中國人心靈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