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剛下飛機,我就在路邊的花攤上買了一束玫瑰。手裏這束花,是深紅色的,紅得像一枚胸針,一枚深係我夢魂的胸針。花瓣上還帶著露珠,葉子上還帶有幾絲潮濕的紅泥,陣陣幽香使我心醉。
這個城市的景色對我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其實我來過這裏沒有多少次,而且每一次來都有很大的變化。熟悉的是,這城市的一點一滴,十五年來一直是我夢魂所係。我讀過我所能獲取的關於這個城市的每一篇文章,我翻看過我所能到手關於這個城市的每一本書籍,我瀏覽過關於這個城市的一切網頁。今天,我又踏上了這個城市,有一種重遊夢境的感覺。
我叫了一輛出租汽車,給了司機一個小區的地址,然後任憑司機張羅著給我搬行李什麽的,自顧自地護著鮮花坐進了小車裏。我的心早已飛向了未來的一刻,在那一刻我要實現我十五年來的夙願,在那一刻我要會見我十五年來的夢。
突然,我被褲兜裏的一個盒子頂了一下,我趕忙從兜裏拿出一個首飾盒。首飾盒裏,是我精心挑選的一個寶石戒指。這顆寶石戒指的寶石,也和手上的玫瑰花一樣的顏色,和那枚係我夢魂十五年的胸針一樣的顏色。
到了目的地之後,我要給她一個意外,我要向我十五年的夢跪下來,向她獻上這束我收藏在心中長達十五年的玫瑰。我等了十五年,我再也不能浪費更多的時間,我要讓她戴上這顆美麗的紅寶石鑽戒,跟我離開這裏,共赴天涯。然後我會向她講述我十五年的夢,向她申訴我十五年的相思。我要長長地吻她,告訴她我藏在心中十五年的愛。
十五年前我開始了一場夢。夢中的主角是今天我要去見的她。這場夢開始在我去河南探老家回來的火車上。那時我還是個風華正茂的初中學生,因為多看了幾本小說,心裏充滿著一種朦朧的情愫。在我所坐的臥鋪車廂裏,我邂逅了她,我的夢。其實事情發生得沒有一點兒戲劇性。那天我告別了眾親戚上了火車之後,就一個人躲在臥鋪車廂裏看小說。一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樣子。黃昏時節上的車,一轉眼已夜幕降臨。我小說看累了就往車窗外張望,外頭黑黑的,什麽都看不見,在窗戶的倒影上我看見了她。
她穿著一條素色的連衣裙,裙上別著一隻玫瑰紅色的胸針。她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兩條小辮刷子,正在專心致誌地打毛線衣。我悄悄地通過窗戶的倒影仔細地端詳,看到她手腳有點兒笨拙地一針針在織。突然間,火車喀嚓嚓地過一個彎道,離心的力量將桌上的小說書推向了她,一下子將正在編織的毛線打亂。
我一見大驚,忙站起來要止住飛出去的書本,不料一頭撞到了上鋪,上鋪的人抗議了一聲。我趕忙壓低聲音,輕輕地對女孩說:“對不起。”沒想到她的上鋪也噓了一聲。沒辦法,我掏出一張紙一根筆,就在紙上寫:“不好意思,賠罪賠罪。”遞給了她。她接過紙筆,淺淺地一笑,刷刷寫了幾筆,又遞回給我。我一看,上麵寫著:“不要客氣,沒事沒事。”就這樣,我們開始了筆談。
對於一個剛進入青春期的初中學生,平常和女孩子的交往實在是很有限的。所以我的心中有一大堆的疑問,現在抓住一個機會就往外噴。我從她手上織的東西開始問,她從我手上看的書開始問。我問她答,她問我答之間雙方有了一定了解,我知道她是長沙五中的也讀初二,喜好文學,也喜歡織東西,這回坐火車是從姑姑家回來。
說到文學,我們從我手上看的這本書開始談,從金庸到瓊瑤,從維克托•雨果到約翰•克裏斯托夫,她都看過,對某些細節比我記的都清楚。開始我們是你一邊我一邊對坐著筆聊,後來不方便我們就幹脆坐在同一張鋪上聊。有意無意肌膚的相觸使我心中蕩漾不已,不禁偷偷去看她的麵。一看之下,卻發現她也在偷偷地瞟著我,倆人眼神一對,我們都鬧了個大紅臉。沒辦法,我隻好忍著“砰砰”的心跳,在紙上給她開更多的題目。
一眨眼已到黎明時分,車在長沙站停下,她下了車。我這才想起來我們應該互留姓名住址。我趕緊寫了一張自己的名字和地址,打開車窗叫住了她,將紙頭遞了過去。她接過來,想給我寫什麽,可是沒紙沒筆,情急之間,我拿出一張紙,草寫:“你叫什麽名字”,然後連筆一起遞下去。她拿著紙,剛開始寫,列車已經啟動。等她寫好,列車已經走了一段,她一邊追過來一邊打開手裏的紙,我隻認出頭一個字是“歡”。這大概是她的名字吧。
從此以後,我就叫她“歡”。
(二)
你的出租車在一個高級住宅小區前停了下來。你給司機付了錢和小費之後,帶著花束和行李走進了小區的大門。你的行李不多。鮮花上的露珠還沒有幹。
你中等個頭,身穿帶豎條紋的長襯衫,打著領帶,下頭是一條灰色的哢嘰布長褲,腳蹬黑色皮鞋,一副年輕有為的樣子。你鼻梁上架著的那副淺色鏡框的近視變色太陽鏡又讓你透出幾分書生的純真。事實上,你已經是身掛博士頭銜的某名牌大學的副教授了。
你走到小區傳達室,傳達室裏有一守門的年輕警衛,眉宇間的英氣像是在軍隊裏熏出來的。你報上了你要找的人和住址,警衛看著你手上的鮮花,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他要求看你的證件。
警衛有些曖昧的凝視著你的照片。你說你是個多年的老朋友,要來看看她。警衛的喉嚨咕嚕了一聲,聽上去有點像:又來了一位。你沒聽明白,再問他,警衛的電話鈴卻響了。警衛一邊接電話一邊揮手讓你進去。你也不想多費口舌,趕快找人要緊。你抱著花繼續往小區裏走,心裏又開始重新排練和她見麵時的一幕一幕。
小區裏有個街心花園,花園的中心是一個圓型的花圃,花圃旁有一圈遮頂長廊,長廊的外圍有一條條的小道直通小區裏不同的樓房,每條小道上都有標識指明通往哪棟樓。你拿著手中的紙條找了一會,終於選中一條小徑往七號樓走去。不一會兒你就已經站在一排呼喚鈴前麵,尋找著她的房間號。你的手顫抖著去按門鈴,可是幾次都按不下去。你沉思了一下,硬是把花放在地上,用左手強製著右手按了鈴。
一下,兩下,三下,你有點急了,就連續按下去。可是,怎麽按都沒人出來。你有點兒茫然,不知如何是好。這時從樓裏出來了一個人。你對那個人打聽,問了她的名字。那人告訴你,她早上出門去了,一般下午回來的。你一看表天已近黃昏,就決定在花圃等候她回來。
你坐在環繞花圃的長廊裏,思緒又回到十五年前那青春躍動的年代。那年你坐火車回到家以後,手裏還留著在車上和歡筆談的手稿。你一遍又一遍的讀,回憶著當時和歡的每一句對話,回憶著歡的每一個小動作,回憶著和歡一起手把著手,身貼著身那種心中的悸動,那種消魂的時刻。你情不自禁地,奮不顧身地,義無返顧地愛上了歡。你開始在日記裏寫和她在一起的一分一秒大事記,你開始寫情詩。你開始計劃怎麽和她再見一麵。
人在愛的時候,有時創造力特別地大。你開始四處籌錢,包括給蹲地攤的四叔四嬸幫忙賺錢。人人都誇你懂事多了。你卻一門心思賺足了錢去看你的心上人。
有時你在想,你這樣想是不是隻是一相情願,你這樣做是不是自己發傻。可是你有那少年人對愛情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膽氣,你認為隻要情深愛厚,就能感動上帝,將隔著你和歡(你已經在心裏稱她為歡歡了)那南嶺山脈背走。果然功夫不負有心人,在臨近寒假的時候你收到了歡的一封信。信封上沒有回頭的地址,但你從筆跡上已看出那是歡的來信。
你忍不住心中的激動,跑到一個高處無人的地方,麵對北方,用顫抖的手打開了信封。從信封裏飄出了一張小詩箋,似乎還留有淡淡的幽香。你一看,原來是一首詩:“閑坐小亭看晚楓,雲清葉瘦一片紅。明月有情卻無語,人生何處不相逢。”有落款,有圖章,可不知為什麽被水跡化成了模糊一片色,什麽也看不清。你的眼前似乎出現了歡,一個人坐在公園的小亭裏,看著晚秋的落葉,想著遠方的情郎,留著相思的眼淚,寫下了這首詩。你朝北單膝跪下,你心裏暗祝:你一放假就去找歡歡,一起去那公園的小亭子裏。雖無楓葉可看,但你隻要看她,她隻要看你就行。
好不容易等到寒假,你用這個學期賺來的錢買了一張去長沙的火車票,帶著簡單的行李就去了長沙。你一下車就直奔長沙五中。可是你沒有考慮到,這時大家都在放寒假,五中隻有守門的老頭,還不放你進去。你拚命地求老頭,終於有老師從裏麵出來問怎麽回事,你像碰到救命恩人似的將你和歡的筆談稿和歡的來信拿出來作證。那老師也是好心,找了一個辦事員,拿來了全校的名單,查來查去也沒有叫歡的女孩。最後好心的老師將你帶回家中,又管吃又管住。還給你買了火車票送上了南下的火車。
在火車上,你流著淚,一遍又一遍地讀著歡的小詩和以前那筆談記錄。你想著歡的一舉一動,音容笑貌,覺得歡沒有騙你,這隻是一個誤會。你決定今生今世,一定要找到歡,讓這樣的夢變成真實。
你想到這裏,突然被小區外汽車的關門聲打斷。你抬頭一看,從警衛房那兒走進來一位風姿綽著的年輕姑娘,身穿白色連衣裙,胸前一顆紅色的胸針。你一下子象石頭一樣呆在原地不能動了:她沒變,隻是更成熟更美麗了,她就是以前那個歡。她的後麵還跟著一位和她一樣成熟英俊的年輕人。
(三)
她叫常樂。她剛去參加了一個訂婚的宴會回來,她的後麵還跟著她的未婚夫,一個英氣勃勃的小夥子。那小夥子的眼睛猛然睜大:因為前麵站著一個人,跟自己長得特別相象,隻是戴了一副眼鏡,顯得很有學問的樣子。
她看著前麵這個人,突然臉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腳下一不注意,絆了一下,後麵的小夥子一把扶住了她。她認識前麵這個人。十五年前他們曾在一輛火車上見麵筆談。後來下車了,她要給這個人留個姓名地址,結果開車了。她將姓名地址寫在了一張紙上,還寫了歡迎你來長沙,結果前麵這個人隻看了歡字。就認為她叫歡。
當時她剛到少女懷春的年齡,車上的經曆使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少男的聲容笑貌,剛勁的字體,幽默的“談吐(用筆的)”,讓她心折。她的心中產生了一種無法排除的情懷,她認為那就是愛。她想著給少年寫一封信,可是寫了多少次又被自己撕掉。有一次她寫了一封信,是一首七言律詩,放在信封裏遲遲不敢寄走,結果在公園裏徘徊時把小包丟了,裏麵有少年的地址,還有那封信。她不知道的是,那封信被某好心人幫著寄到了少年手裏,也不知道那少年曾到長沙去找她。她隻知道那初戀的情懷難以釋消,她隻知道那孤寂的春宵有時是那麽難熬。
後來她考高中,考大學,考研究生,讀高中,讀大學,讀研究生,一晃十幾年下來竟把這場夢放在一邊,無暇理會。後來見了許許多多的人,經曆了許許多多的事。突然有一天,她工作上和感情上都覺得很累,到醫院一查,竟然得了乙型肝炎,於是向單位請假在家休養。她那時的男朋友,聽說她有乙肝,非但不來安慰照顧,竟借口害怕她傳染,和她分手了。
她那一段情緒低落,整天坐在家裏望著窗外出神。忽然有一天,幾位好友前來探病,大家談起上網聊天的事來,各種各樣的話題,讓她大開眼界。有人建議她也去網上走走,還自告奮勇地給她聯係裝了寬帶。
一開始她隻是在網上瀏覽。後來她遇到了個叫縱橫大地的網站,裏麵有來自全世界各地的人,寫文寫詩,抒情遊戲。她瀏覽著那裏的文章,發現人同此心,風遙路遠。慢慢地她也拾起筆來自己寫一點,和網絡上的人們交上了朋友。
有一天她在縱橫大地上讀到了一篇文章。文章上記敘了她和那個姓且的少年十五年前的邂逅。她讀到了這個姓且的少年當時是如何的癡情,後來又如何到長沙去找她,以及姓且的少年這些年來如何一直在找她,已經發了幾百封電子郵件,在所有網站上尋人。她還知道,這個姓且的少年還收到過她一首詩。她還清楚的記得那首短詩,一直還以為丟了呢!
她找到了作者的網站,在上麵將她當年那首詩發表了,請作者到縱橫大地來。果不其然,一個叫“且望”的網友注冊登網。你來我往之後她給且望單獨送了一個電子郵件,告訴他她名字不叫“歡”,叫“樂”,讓且望到長沙去找她,說定了日子,就在當初分手的那個火車站那兒等。
好不容易那日子到了,她穿著上次分手時同樣顏色的連衣裙,帶著那支玫瑰紅胸針,在火車站等了一天,且望卻沒有來。姑娘絕望了,無力地坐下暗自飲泣。突然旁邊有人說話:“小姐,你有什麽事?我能幫忙嗎?”
她抬頭一望,眼睛閃動著幸福的淚光。是且望:十幾年了他還是那樣英氣勃勃,個子好象比印象中高出一頭。她一時忘情地喊了一聲“且望!”就撲過去。不過馬上警覺到自己還是女兒身,不能這麽豪放的,就刹住腳大紅臉地愣在那兒。
那小夥子卻一頭霧水:“小姐,我認識你嗎?”
“你是且望嗎?”
“哦,小姐認錯人了,我叫楊森。”
“楊森?!”她感到頭一陣暈眩,這不是且望,真是難為情死了。她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楊森扶著她坐了下來。他們就那樣無語的坐著,轉眼牆上的大鍾敲了十二下,已經是午夜了。她站起來轉身要回家去,楊森卻叫住了她:“小姐,現在晚了,一個人回家不安全,我可以送送你嗎?”
她正沒好氣,就回了一句:“我知道你是誰呀?跟你走就安全了?”說完了轉身就走,把楊森撂在後頭一個人傻瞪眼。可是,走出火車站後她就開始後悔了。這個火車站廣場上賣東西,雜耍的,要飯的,睡覺的,三教九流應有盡有,一個姑娘家半夜確實不安全。更糟糕的是,她到汽車站一看,人家十二點鍾全線收工,不開了。正在抓瞎之際,一部出租車停在汽車站門口。楊森從車窗裏探出頭來:“小姐,請上車吧。你要不放心,我下車好了。”她心一軟,就上了楊森的車。
在從車站到家裏短短十幾分鍾內,她認識了這個和姓且的少年長的很像的小夥子。他是個海龜派,也就是海外留過學回國供職的人,目前在一家外企做高管,剛剛搬到長沙,來火車站取托運來的行李來的。
到家了,她堅持自己付了租車費。但是在臨走的時候卻給楊森留下了一句話:“我叫常樂,我手機號是13901000100。”
第二天楊森就打電話來約她出去。那已經是兩個月前的事了。六十天過去了,她和楊森像前世注定就要相愛似的,一切都進行的異乎尋常地順利。事情一步步地展開,情節一幕幕地上演,直至今天他們一起舉行了訂婚宴會。
現在, 望著眼前這個風塵仆仆的年輕人熟悉的樣子,她的第六感覺告訴她,這就是且望。她一下子有點兒不知所措了。
(四)
且望站起來,手捧著那束玫瑰花,望著向他一步步走來的年輕男女,好象察覺到了什麽,但又不肯放棄希望,而是久久地凝視著常樂。
自從那天收到常樂的信,要他趕來長沙見麵,他馬上就去請了假買了火車票,準備即日動身到南方和常樂相會。他上了他所在的那個城市最繁華的商業區,根據記憶買了一個和常樂的胸針相同顏色的紅寶石戒指,放在盒子裏準備獻給常樂。不知是因為勞累過度還是情緒太過激動,他在出發前兩天的晚上突然發起了四十度高燒。
那時候,中國正籠罩在一場恐怖的瘟疫裏。那種叫做“非典”的病毒,正危害著全國每一個人的安全。且望一被發現得病發高燒,馬上就被送進了隔離區,特別護理,但就象坐牢一樣,哪兒也不能去,誰也不能見。且望的高燒一發就是十幾天,打點滴,吊針,什麽滋味都嚐過。做起夢來還一個勁“常樂,常樂”地喊。高燒一退,人剛清醒一點馬上就要出院去找常樂,因為他知道他誤了常樂的約會。可是,人進了非典隔離區,哪兒這麽容易出去,他鬧了一個月也沒鬧出個什麽名堂來。常樂也沒留電話,所以且望沒法和她電話聯絡。
最後他清醒過來了:他得上個網,告訴常樂他是怎麽回事,以免發生誤會。可是,非典隔離區沒有聯網,他跳著腳叫一直到出院人家也沒有理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他就是上縱橫大地,等了半天也不見常樂上網,想法查了兩個月來所有的舊帖,發現常樂在上一次送給他一個電子郵件之後再也沒有上過網。
他急了。把常樂的名字和他所知道一些零七八碎的情況一下給了一個網上調查背景的公司。那公司也絕,不到兩天就找到了常樂的住址。就這樣,且望二話不說就到了長沙,在常樂的住址前等待,想給她一個驚奇。
可是,現在驚奇的是且望本人。男性的本能使他感覺到了常樂和她身後那個高大小夥子之間的某種關係。但且望還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他真想聽到常樂說:“這是我哥哥。”或者“這是我的朋友,隨便來玩玩的”之類的解釋。
“您是且望嗎?”且望注意到了常樂用“您”來稱呼他,一下子就拉開了他們的距離。但是常樂的聲音比十五年前那少女的聲音還要好聽,有一種成熟的磁性在內。且望不禁醉了。嘴抽動了幾下才抽出一句話來:“正是。你是……?”
“我是常樂。這是我的未婚夫楊森,我們剛剛參加完訂婚宴會回來。請您上來我們家裏去坐坐吧?”常樂似乎加強語氣說“我們”兩個字,字字像重錘一樣敲著且望的心。
楊森也向前一步,向且望伸出了手:“我叫楊森,幸會幸會。”且望也機械的伸出手,和楊森的手握了一握。且望又轉過身來對著常樂,眼裏似乎閃著一絲淚光,嘴角一抽一抽地說:“我……我……”突然他的眼睛對上了常樂清亮的大眼睛,他在這雙眼睛裏沒有看到一絲惆悵,也沒有看到一絲怨恨,隻是一汪平靜而又明亮的春水,大大方方地望著他。且望的心咯噔一下子,突然明亮起來。他向前跨了一步,向著常樂和楊森舉起他手中的玫瑰花。
“……我祝你們……我祝你們生活一帆風順。”
常樂將玫瑰花接過去,快樂地笑了。她小鳥依人般地將花束給了楊森,又伸手過來挽住且望:“來來來,上去坐下喝點兒茶,聊聊天。”
“不了不了。”且望推辭:“我還要趕火車呢!”
“剛來到就要走?”
“常樂,看到你們幸福我真的很高興。我來晚了,不過我終於來到了。我要趕下一趟火車去出差。人生何處不相逢?下一次我們會相遇在天涯海角。”
告辭了常樂和楊森,且望乘出租車到了火車站。他也不知道該上哪去,他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上票房買了一張直達票,到他從未去過的又很想去的一個城市。然後他背著簡單的行囊,登車而行。
火車慢慢地滑出站台,然後加速在明媚的青山綠水中穿行。且望突然留意到車廂裏正在播放的歌曲:“。。。緣份隨風飄蕩,緣盡此生也守望,你我在重望那一刹,心中有淚飄降。。。”這是陳慧嫻的《人生何處不相逢》。且望憋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他想從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結果卻掏出了常樂的詩和筆談稿。他想了想,用這些紙片當紙巾擦幹眼淚,然後把它們撕成了很碎很碎的小紙片,打開車窗,讓風將小紙片們吹向田野,吹向大地。
一張紙片被風刮了回來,落在車上一位小姐的身上。這小姐有一頭烏黑油亮的披肩發,和且望同坐一個車廂裏。且望剛說了聲對不起,這小姐滿臉春風,給且望遞來了一張名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