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家都是過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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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大家都是過客（五）
作者：潘湧

人生最美好的是過程

你是人間四月天！四月，周圍的世界要起變化，柳要添芽，楊要抹綠，天要變暖，人要起早。四月也會乍暖還寒忽冷忽熱，讓人常常穿錯衣服，美國東部新英格蘭地區更是這個特點。幾年前的一個四月，我去紐約踏春，上火車的時候還是暖洋洋的，見到不少美國小夥子穿著短褲，一小時後車外飄起了漫天大雪。我還好，人生經驗富足，不僅帶了外套而且還穿上了棉毛褲，那些穿短褲的美國小夥子隻有整天貓在紐約中央地鐵大廳裏的份了。


每年我都經曆四月，也知道四月的結局一定是姹紫嫣紅滿園春色，不過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那讓人琢磨不定的變化過程。世界上的事情總是無獨有偶，也是那個四月，三年前的四月，我感到人生苦短，應該在櫻花盛開的時候去美京華盛頓見一見分別近四分之一個世紀的安徽大學同學，看看那些當年的小弟弟小妹妹如今都在幹些什麽。在我駕車返回紐黑文的路上，前方飄起了雪片，即刻觸景生情，由心底裏湧出：車後櫻花車前雪，哪能讓我不回首。原來古人說的“馬後桃花馬前雪”是這個意思。變化產生機遇，古代才子能做的事，我也應該能做，從此踏上了寫作不歸路。


追本溯源，英文四月 April 因該語出拉丁文 “aperire”，含義是打開或揭開原來隱藏著的那一部分，好像花在盛開之前要隱藏在花骨朵兒裏一樣，學名叫含苞待放。可不是嗎，我當年的許多安徽大學小妹妹早已走出四月，如今是鮮花盛開。再過幾天，著名英語同聲傳譯家，澳大利亞文學專家胡移風博士就要到北京了，在張開教授策劃下，北京傳媒大學，北方交大的師生將會目睹這位大師級人物的風采。臨行前，我對胡小妹（胡移風）說，能不能送我幾句人生感語，讓我坐在小酒莊裏也能體會到北京四月的鮮花盛開。


胡小妹說，最近她在閱讀澳大利亞當代作家 Alex Miller 的小說，一時衝動（on the spur of the moment），竟買回了他的全部小說。 她挑出小說中一位主人翁說的兩句話送我：

Failure is not the only alternative to success. People can go along leading a good life without being successful. We don\'t have to have success. It isn\'t everything. We make too much of success.

The same character also said:

Nothing in art is ever finished. Everything is always a work-in-progress.


胡小妹自己解釋說：I think our life resembles such a work-in-progress. Life is a sojourn, in which journey\'s end is not what draws us on but the unfinished journey itself.


胡小妹是澳洲文學書迷，就是在地鐵車廂裏也要忍不住讀上幾頁。她說最美好的時光是星期天抱上一本澳大利亞小說，找一個帶陽光的咖啡店，頭頂藍天，抬頭望著遠方的大海，嘴裏泯著香濃的藍山咖啡，細細地品味許多生在異國他鄉又用生命融入澳大利亞這片沃土作家筆下的人物和他們的人生格言，可以說亞曆克斯·米勒是她最崇拜的一個。我個人發現世界上許多叫米勒的人都是大作家大藝術家，亞曆克斯·米勒出生在英國，最擅長融入文化寫作，他的小說《祖先遊戲》吸引的也是眾多有移民背景的群體。亞曆克斯·米勒母語是英語，相對他而言，成千上萬移民澳洲的中國人想在澳洲文化層出人頭地要付出更多的艱辛。胡小妹可能是付出艱辛最多的一個。


為了成功多大的艱辛也可付出，可是她左右不了的生活背景就是讓我敘述也是字字帶淚。胡小妹六零年出生在上海。祖先東藏西躲一直隱居在安徽西遞，到了民國爺爺才帶著六歲的父親離開西遞到上海闖蕩，父母後來都是話劇藝術家。胡小妹長在文革。提起那段歲月，胡小妹見有人貼出毛澤東最著名的幾十條豪言壯語，立刻感慨地寫道：Looking back, I feel deprived growing up in the turbulent Mao\'s era in China. I shudder at the vast disparity between the grand projections in Mao\'s poetry/prose and the sad reality we were presented with. How can we not view history from our own personal perspective? How does one develop one\'s ability at critical thinking without taking into account\'s one\'s own perspectives or take on things at large? 不知胡小妹寫這些句子的時候是否含著淚水，這些英文詞“deprive”“shudder”像重錘一樣一直在敲打我的心，後麵接著的兩個帶“how”的反問句表現出英語的力量。


胡小妹還算命好，要是早出生幾年趕上上山下鄉，恐怕這朵希望之花早就被折，消失如影，被吞沒如雪片入海了。安徽大學教授馬祖義是中國老一代澳洲文學權威，他暗暗慧眼識珠，一百八十個同學中，唯獨把胡小妹選留在身邊，時刻準備著，送到澳洲，在那裏生根開花結果。在澳洲留學期間，胡小妹又遇到不幸，與她相依為命的妹妹常年患哮喘病重最後去世。胡小妹在個人成功與親情上選擇了親情，她毅然中斷學業回上海護守陪伴，後來又趕上寶貝女兒出世。還好該趟的水已經趟過，當走的路已經走過。所以胡小妹人生感言：一個人不成功並不意味著失敗，裏麵隱藏著多種因素。我的理解是，成功是一種機遇，是一種巧合，失敗也不是人生的必然，更多的是讓人們坦然麵對泰然處之。


成功又絕對不是生命的終結，人們追求成功多是為了更好地享受生活。細想起來，很多人事業成功，家庭不和睦，甚至還單身一人，很多人最求錢財，失去了健康，有的還失去生命，過去還有人為自己高升做官不惜對他人落井下石。與其這樣，還不如不想成功，畢竟是生命由可貴愛情價更高。這種生命生活至上的人文感覺不在西方長期生活是覺察不到的。可惜，這些人生的至理名言都被那激情歲月，都被那讓年青人心動的政治口號衝刷得無影無蹤。再往下思索一步，成功就在我們的身邊，胡小妹每出場主持一場國際會議同傳，我每天在小酒莊裏賣出一瓶酒，那都是成功啊。


我想，成功和失敗隨時都可能出現，但不會是人生的全部，我們經曆最多的應該是光陰，是歲月。一位著名作家曾仔仔細細寫過他的一天，他每過一天，都要呻吟一天：“洗手時候，日子從水盆裏過去；吃飯的時候，日子從飯碗裏過去；默默時，便從凝然的雙眼前過去。我覺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時，他又從遮挽著的手邊過去，天黑時，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從我身上跨過，從我腳邊飛去了。等我睜開眼和太陽再見，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著麵歎息。但是新來的日子的影兒又開始在歎息裏閃過了。”不知道當今時代有誰還願意這樣打發光陰。閑下來，像胡小妹一樣，找一個既美又安靜的地方，頭頂藍天，一杯藍山咖啡，一本名著，也是一天啊。我是每天找機會胡掄亂侃，中國的，美國的，恐怕我認識的美國人和中國人沒有人會意識到我曾是個口吃講不出話的孩子，自豪啊，想到這裏，我又成功了。


英國大哲學家羅素有句關於人生的名言，是我在安徽大學學學到的，這句名言伴隨我走過大半生。他比喻人生像條河，開始涓涓細流，後來成溪成河，再後來驚濤拍岸，最後歸入大海。如今我的心早已平靜得像一池水，軟得像一灘泥，生存之外的一切開始一層層剝落，不過還沒有到赤裸裸隻剩下“活著”的地步。我經常品味這句名言，回憶兒時的放蕩不羈，青年時代的求知求學集腋成裘，一想起我一步三折起伏不定壯年時的驚濤拍岸，時時會倒吸一口涼氣。如果說這是人生之美，會讓我美得可怕。


大約十年前，澳大利亞網站登載過一篇介紹胡小妹同傳成就的文章，成功的頭銜一大堆，儼然把胡小妹妝扮成了一位掛滿獎章驚濤拍岸的大將軍。我們見到的胡小妹可不是這個樣子，她溫文爾雅，是生活中的一幅畫。畫家在畫這幅畫的時候，每天都要修修補補，沒有滿足的時候，我們看這幅畫，也一天比一天更美麗。這樣看人生會讓我美得舒心。

“sojourn”是短暫逗留的意思。胡小妹說，我們的人生就像作畫一樣，每天點點綴綴，今天抹點綠，明天點些紅，也許觀眾早已覺得是幅好畫，但作畫本人老覺得還要補點什麽。很多情況下，生命也會不打招呼離我們而去，更多人的感覺是生命短暫，一切仿佛都發生在昨天，可惜啊，這人生的美圖多少人能從容不迫作得至善至美呢。也不必太擔憂，人生的美圖早已體現在過程之中。


人生是一幅畫，有時也像一首抒情詩，最美不過詩情畫意。開頭這位詩人能吟出“你是人間四月天”，是美的結晶，他的生命雖短暫，我們也體會到了過程美，天上的日月，人間的鮮花都可以證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