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人真能闖啊。
跟我年齡相仿,八十年代中上高中。我當然是很乖巧地隨大流考了大學。可人家沒這麽俗,當時沒上大學,就當了媽媽。
上次說天涯上有人說自己媽媽是高中沒畢業就懷孕生了她,很多人覺得不可信。那時候,在中國誰家父母能容忍女兒高中讀得好好的,為了生孩子就放棄讀大學啊?
可是中國那麽大,什麽樣的意外情況沒有啊?
(二)
這位媽媽,當時18歲,就湊合著結了婚,生了孩子。過後離了婚,帶著孩子外出打工去了。
天涯海角,天南地北地,拖著個孩子。單身一人,這媽還真就把孩子拉扯大了。
據說,那孩子,也是用錢砸出來的。從小就送到私立寄宿學校。不私立大概也不行,孩子沒有大都市的戶口啊。
要說孩子、學校都挺配合這個媽媽的,孩子高中畢業就考上了醫學院,一讀七年下來,就醫學院畢業了。馬上就要當醫生了。
這媽媽說,都是趕上了改革開放好時光啊。
不過她再也坐不住了,她要來美國看看。
(三)
好像她的生活剛剛開始,仿佛仍然高中即將畢業。她就來了。不說一句英文。
我從機場接了她,就把她送進了青年旅館。國內來的也不都是大款。她的帆布背包裏放著她攢下的幾千元錢,即便是青年旅館的床位,她也覺得挺貴的。
(四)
當然,到一個新的地方,總是有許多的衝擊。如同嬰兒剛來到外麵的世界,啼哭的機會總是很多。
房子的價錢,還不是最大打擊。打擊最大的,是她手上的電話水土不服。
高中畢業生堅信美國是一個發達國家,電訊業尤其應該發達。她帶了兩部電話,是同一個牌子的國產手機。兩部電話都不與美國網絡兼容。
跟中國的父母及孩子的通話渠道,對她來說是胎盤上的臍帶,她不能沒有這根帶子。
我們奔走了各個無線通訊服務店,得到的結論是,她的電話不能用美國的SIM卡,原有的SIM卡,好像也接不到信號,也就是沒有漫遊的功能。
她也不能買一個美國電話,上麵的英文她一點兒也不懂。那些花裏胡哨無限短信計劃對她毫無用處。
我建議實在不行咱就去買個iphone吧,好歹有中文,以後也能用,也不算委屈自己。
我們去了蘋果店,因為要買一個無鎖版本。
到了蘋果店,她不甘心,畢竟一個iphone要吞噬她一個月的住宿費,她不能這麽隨便地花包裏的那點兒錢。她說還是借用我的電話給國內的孩子打個電話,查詢一下,為什麽自己的電話不能漫遊美國?
剛跟孩子說了兩句話,她就聽見自己包裏的手機響了。哦,原來,在蘋果店裏可以漫遊。趕緊掐掉跟孩子的通話,說,原來漫遊需要一定的時間調整哈。
出了蘋果店,往電話門市部走。走著走著,漫遊的信號又沒了。到了店裏,又看不到信號了。小二說,漫遊嗎,就是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
我開始懷疑那個國產手機的設計,或許根本沒有按照標準認真做。不漫遊還行,一遊到西半球,就不好用了。哎,廠家大概根本沒指望自己的客戶群還能野到海外去。
某電話公司一小二終於說服她買了一個便宜手機。60元的月費,涵蓋所有的通話,包括打往50個主流國家的費用。小二還用了“第一世界這個詞”。我心裏一咯噔,三個世界的劃分已經有了這麽大的變化。所謂第一世界,大概是指美國沒準備近期內跑過去打一打的那些國家吧。
那天,我們都挺高興,總算辦成一件事。
後來,我接到了青年旅社前台來的電話,說你這朋友有急事找你。一問,才知道,該電話在青年旅館接不到信號。這可是城市中心啊,怎麽能沒信號呢?
她來我家,就有信號了。給國內打電話,不通。
靈機一動,莫不是傳說中的隻能打座機,不能打手機的神話故事吧?找個座機打打試試。一打就通了。
她說這不行啊,國內的家人,誰都沒有座機,如今是手機橫行的年代。
第二天,我帶她去電話門市部講道理。我為她感到委屈,也為自己的失職感到不好意思。當然更為小二沒說明白就哄著我們買了他們的手機感到生氣。
我開始跟一個小丫頭論理。小丫頭說無法解決這個問題。要想打中國的手機,每分鍾加18分錢。我說小二沒說過這個啊。你們的合同上寫的也是國際通話免費,沒說免的是座機不是手機啊。
小丫頭機械地說,我們無能為力。
我一邊提高音量,一邊想老公常常說起來的往事。他說,在北京上學的時候,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公共汽車上的已婚中年婦女,毫不矜持,開口就能嚷嚷。沒見北京的女孩兒具有這種特征,都是後來變的。
我,已婚,中年婦女,在嚷嚷。
小丫頭的老板出麵,把這個計劃給退了。我的心,殘了。
到中國城,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人開的店。結果,去了市裏三大華人聚居地的三家通訊門市,都說沒有SIM卡,嚴重缺貨。
隻好投奔拉丁社區的大店。
居然有一洋帥哥還會幾句中文。這回我倆不僅沒嚷嚷,說話還細聲細氣地。
過後一想,哎,又在另一個極端丟了一回人。想不憂鬱症也難啊。
(五)
電話問題解決了,我以為。
第二天,她說,這電話有問題,電池不給力,老得充電。你幫我去換一個吧。
我說,這不是主要矛盾,你還是先解決其他問題吧。順道,我把她送進了市裏社區大學開辦的英語學習班。
好家夥,就這棟樓裏,有一千多新移民在免費學習英語。一半墨西哥人,30%越南人,20%左右中國人,外加零星其他異國公民。
知道有很多人沒有移民身份,學校根本不看證件,你自己填寫一下自己的信息即可。學校發給你一個新的號碼(代號),說我們不用社會安全號碼管理學生,我們用自己發的代碼。
跟顧問交流,我當翻譯。顧問確認她的確十分需要學習,給分配在一年級。學校有一到八年級,外加學前班。學前班是給連26個字母都不認識的學生。
她很高興,因為這就意味著有同學,有跟自己某些境況相當的人可以互相交流。她心裏踏實了一點兒。
(六)
那天她又買了一份中文報,開始打電話找房子。
第一天,我曾經打過一籮筐電話給各種房東,每個人都表示如果不租一年他們不予考慮。還有位老先生,在電話裏對我進行了各種詢問又給出各種建議之後,再次表示,自己的房子不能租給我們。弄得我以為他登廣告是想找人聊天兒滴。
那天她碰到了一個好房東。房東開車來接她去看房子,然後又把她送回來。
她還是不大願意。多少覺得價錢偏高。另外,她覺得有點兒遠,不方便。我說,方便與否,取決於你要幹什麽。那地方離市裏社區大學的總部很近,應該說還是個方便的地方。
她覺得住在中國城裏會更安心一些。
中國城的房子,看上去是便宜一些。不過,她再次電話確認的時候,對方說,那是一個床位的錢。相比之下,那位好房東的房子,還真是不錯。她隻好從了。
(七)
然後,她讓我幫她改機票。進來的時候,簽證官給了個英文日期,也就是六個月的簽證。她看不懂。等弄明白的時候,覺得,那就學六個月的免費英文也不錯。
所以機票改到了大約六個月之後。UA的電話打過去,要等40分鍾的,你懂的。
(八)
去教室給她送機票的路上,看見她剛從銀行出來。她在說中文的銀行開了帳號,剛去改了提款卡的密碼。
我說你一個星期安頓得不錯了。她說,你看是不是該找個男朋友啊?我說找中國人嗎?她說不能,要找中國人過去這二十多年早就找了。我說,那你還是先學英文吧,否則怎麽交流啊。她說,沒關係,網聊的話,我可以在翻譯軟件上寫一句翻譯一句,再發過去。我不怕。
翻譯軟件啊,你可知道自己肩負的重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