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有老,但是,我覺得,我還是老了,生活於我,已經沒有多大的驚喜與波瀾,有些事情,基本上可以下一個定論了。
如果你要問我:你這一生,別人曾經送過你多少瓶香水?
我會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兩瓶。
兩瓶這個數字不多,嗬嗬,對於一個熱愛生活的人,這或許太太少了。
這兩瓶香水都是我19歲那一年得到的。
那一年我大一。
第一瓶香水是一個男孩子送的,當時我生日,盡管我和他很熟絡,我還是沒有想到他會知道並記得我的生日。
當我寫到這裏的時候,我的麵前又出現他的麵容,清秀而斯文。不論時光如何的改變,不論是風霜雨雪,還是烈日驕陽,他的麵容在我心目中永遠是那個模樣,保存得完完好好,絲毫沒有改變。
我記得那天早上上課的時候他坐在我的背後,課間休息時我和他聊天,他突然從自己書包裏拿出一個禮品模樣的東西遞到我的麵前,說:生日快樂。
當時我很驚訝。
香水到我手裏的時候是用一種有玫瑰花的包裝紙包好的,那時候我表麵常常是很豪氣衝天的樣子,其實很靦腆,沒敢當他的麵打開,隻記得下麵的課沒有上好,心裏七上八下的,隱隱在期待著什麽。
回到宿舍打開來看是一個香水,細方透明玻璃瓶,香水是無色的,或者是淡淡的幾乎肉眼看不出來的藍或綠色,象一個透明的琥珀。
瓶身上有的標誌Calvin Klein,還有一個英文單詞及一些法文。
我那個時候很傻,對於精致的生活沒有什麽向往,反而喜歡粗曠的的人生,當時知覺得這個東西肯定不便宜,卻並不知道CK這個詞有很大的來頭。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知道那是一瓶男用的香水了,隻記得知道的時候心裏的喜悅一下就被衝淡了,有一點點失落,盡管我當時一直聽人家說很多男用香水其實更適合女孩子用。
我想:唉,這家夥,原來真的是當我哥們啊。
但是那個香水的確很好聞,我記得第一次聞到它的時候那種舒心的感覺一下彌漫到全身。
晚上,他和一幫同學在學校操場的草地上給我與同班另一個女孩慶祝生日,她和我是同年同日生日的。
我記得我很久才鼓足勇氣,象是不經意的半笑著問他:嗨,哥們嘛,幹嘛送東西這麽見外?
他說:你生日,要送,要送的。
我說拍著我的牛仔褲說:嗬嗬,你看我這個人是愛用香水的人麽?
他也笑著說:所以我送男用的給你啊。
我的心象被紮了一下,說:我不用香水的,浪費了。口氣裏盡量避免有冷淡的意思。
在那次生日會上,我認識了A,A是一個熱烈而精力充沛的人,後來,他每天都出現在我的視線範圍,想盡一切方法,明擺著一付:我就是要追你!的強悍姿態。
再後來,他成了我的男朋友。
我的第二瓶香水是貓送的。
我和男友的感情很好,慢慢的,我與舊時的狐朋狗友疏遠了,沉浸在兩人世界的喜悅裏。
上課或打飯的時候常常見到他,點點頭而已。
雖然很喜歡那個香水的味道,終究沒有怎麽使用,那時候很年輕,臉皮很薄,連化妝都覺得不好意思。
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偶爾會偷偷拿出來看看,貪婪的聞聞,在手腕上抹抹。
然後,就著那愛極了的香味睡去。
香水上的單詞我不懂,我外文很糗,人又懶,一直沒有查,等我想查的時候,它摔爛了。
我的一個死黨問我借一樣東西,我讓她自己開我的抽屜去取,在她開始拉的時候一種不詳的感覺魔爪一樣攫住我。
“不”的一聲尖叫的同時,“嘩”的一聲整個抽屜被她扯了出來。
唯一摔破的,是我的香水。
那幾天我們宿舍香得讓我們嗅覺失靈,頭昏腦脹。
關於我的香水摔破的情形,就是這樣。
大四的時候,我和他分開在不同的小組學習。
有一次上實習課,聽同學說他媽媽得了急性重症肝炎,已經肝昏迷了。
不由心頭一緊,肝昏迷意味著什麽我們學醫的都知道。怪不得他近來瘦了很多,但是從來沒有聽他說什麽啊。
那天下課後天下了很大的雨,仿佛回到了洪荒時代,雨象鋼釺一樣從天上直插地下,高高的大樹如吃了搖頭丸拚命的東倒西歪,柳樹的枝條象一條條瘋狂的鞭子奮力的在空氣中抽打,地麵上淤積的雨水橫衝直撞,落葉船一樣在水裏飄蕩。
我在雨裏走著,走在去他家的路上,徒勞的撐著傘,全身上下都濕透了,臉上水汪汪的,心裏充滿悲傷,我隻有一個想法,就是我要見到他,我要見到他。
這是我唯一的,不顧一切的想法。至於見到他我可以做什麽,我卻不知道。
到了他家的時候,我不停的按門鈴,想是所有的人都在醫院吧,沒有人應答。
我坐在樓梯的台階上,思緒混亂,身上的水不停的往下滴,地麵很快濕了一大塊。
我衣服快幹的時候,還沒有人回來。我突然覺得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於是我逃也似的離開了。
晚上我男朋友問我下課以後去哪裏了,他找不到我,我抱住他哭了起來,那個年代,我的眼淚比金子還罕見的,男友嚇壞了,不敢再問。
我哭得很傷心。
他媽媽終究還是去世了,由此還引發了附院對所有正高的大體檢。
再見到他的時候他隻是更瘦,沒有顯出特別的悲傷。
我什麽忙也沒幫上。
大五的時候,我們開始商量著我們可能的去向。
那個時候我已經決定和我男朋友在一起了。
又一次上大課,他又坐在我身後。
我們說起分配的形勢時,我不經意的對他說:我一定要回L城,因為我的父母在那裏,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和我的父母在一起。
然後我開玩笑的說;L城也不錯啊,你去不去,這樣老同學可以常常見麵。
他笑笑。
第二天晚上,看完書男友送我回宿舍,男友送到拐彎處就離開了,快進女生宿舍的時候,我看見他站在女生宿舍門口對麵的樹下,身影瘦弱而單薄,很奇怪。
“嗨”他和我打招呼。
我笑著問:找哪個女孩?我幫你叫。
那時候守門阿姨很兄,常常不幫叫人的。
他說:算了,她不肯出來。
我們沉默了一下,他說:幹脆,我們聊聊。
他開始語無倫次的講一些小事,我因為急著想回去洗澡,心不在焉的聽著。
他突然說到:其實我也很喜歡L城,如果,如果不是這裏就剩下我爸的話,我一定會去的。
我笑笑說,別傻了,你在附院不是更好嘛。
後來我們又隨便說了幾句就散開了。
大五的時候,我和他分開在不同的城市實習,那時候為了找工作把自己推銷出去,我們開始留意一些與時尚有關的東西。
一天,我在看一本從同學那裏借來的香港版《ELIE》,在那本精美的雜誌中,我看見了他送給我的香水的那個圖片的廣告,那裏標出的價格讓我愣在當 地,一道靈光閃電一樣劈進我的大腦,我的心突然開始砰砰的跳動,仿佛一把大錘輪流打擊著我的心髒,五髒六腑象被剖開一樣疼得鮮血淋漓。
那個香水叫“ETERNITY”,我一直沒有查過是什麽意思。
看圖片的說明,原來,“ETERNITY”就是永恒。
我一直以為永恒隻是“forever”卻不知“ETERNITY”也是永恒。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我的生命將會怎麽樣?我不知道。
我隻知道,有一把大錘在輪流打擊著我的心髒。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ETERNITY”這個詞。
以後,我再也沒有見到過它。
再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