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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錯一生,俺寫個俺大舅的故事

(2020-01-21 06:44:28) 下一個

版權所有,謝絕轉載,謝謝。

俺今天豁出去,寫個俺大舅的故事。

實話說,俺和大舅見麵很少,沒啥感情,但畢竟這個故事,95%都是真的,來源於不同親人的你說我說她說,而故事裏的人,都是俺長輩,大家如果要點評,萬望嘴下留情。

 

(一)香

大舅是家裏老大,很年輕就參軍了,後來混得很不錯,具體職位老媽也語焉不詳,據村裏寨裏人傳說,象他那樣的職位,如果轉業回來,會是去省城做官的。那時候大舅還年輕,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前景光明,在我們那山疊水轉,天高地遠的農村,就一個鶴立雞群嘖嘖稱奇的存在,完全是泥腿子裏的高帥富,農村公社版的王思聰。

大舅那時候結婚了,有兩個兒子,舅娘叫香,我從來沒見過香,據俺老媽說,香很漂亮,小巧玲瓏的,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連吃飯都是小小一碗的。香個性比較安靜,愛笑,一笑起來,頭稍稍低下去,水汪汪的眼睛眯起來,眉毛彎彎的。

大舅和香感情不錯,香性子特別好,對大舅百依百順,據媽說,兩人結婚多年,連嘴都沒拌過。

大舅從部隊回來探親的時候,時間都是比較倉促,每天,都會有很多的人來看大舅,家裏高朋滿座的,親戚,隊裏,公社的領導,發小,戰友,啥啥的。大舅的時間,基本都給這些人占用了。吃吃喝喝,農村人,沒啥打擾了別人的概念,常常聊天聊到半夜。

那時候,大舅總是處於焦點正中,講外麵發生的各種各樣的事情,奇怪的,平常的,他講得開心的時候,眉飛色舞。

香有時候幾尺遠的坐著,歪著腦袋,嘴角微微翹著,似笑非笑,看著大舅,和別人一起聽他說。有時候走來走去端茶送水盡主婦之誼。有時候因為很晚了,她抱著小表哥,在稍遠的地方來回踱步哼曲悠著哄他睡覺。

大舅和別人聊著,但目光,時不時漂移不定,就像有磁力牽引,不由自主的投奔她那個方向,或者跟隨她的移動而移動。 香就像個能量巨大的大磁場,即便有人擋住了,大舅的視線,也能拐彎找到她。

感覺到大舅的目光,她並不回應,香就像舞台表演裏那個驚豔的主角,胸有成竹,心知肚明,隻管投入的做自己的事情。

這麽多人在那裏,可是都和他們無關,愛意在兩個人心裏,如同熊熊燃燒的火,在血管裏奔流,可是因為有外人在,又不能不克製著,小心的,不讓它蔓延,這火花映照在香身上,讓她臉上流淌著一種朦朧溫潤的光澤,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連臉上細細的絨毛,似乎都沾上了一層銀粉。

大舅在部隊,香在家,帶兩個孩子,和我外婆,幾個舅舅住在相互靠著的幾個房子裏,平時在大隊學校做代課老師。

然而不知咋回事,反正劇情突然反轉,也許是大舅常年在外,也許是香女文青症聖母病發作,也許那男的更能說,來龍去脈不知,這於所有人,於我,永遠是個謎,香突然和學校的教導主任搞一起了,還被大隊的人,把他們捉奸在床。

直到很多年以後,我外婆,我媽,或者相關的人,提起這件事,都百思不解的說,怪了,這不是中邪了吧。。

大隊的人,連續給大舅發了3封電報,催他回來處理這個事情,那時候電報是按字數收錢的,基本上發電報最基本準則是,惜字如金,成句如謎,但大隊的人一high起來,準則都不記得了,一二三四五,直接給竹筒倒豆子,這下,部隊裏的人,一下都知道,大舅給戴綠帽子了。

大舅莫名其妙的請假趕回來,後麵的事情大家也猜得到,大舅也算有頭臉的人了,在小小的農村,仰頭隻看見四角的天空,最讓人興奮的事情,可能不是看著人起高樓,而是看著人樓塌了吧。。

打打鬧鬧,哭哭啼啼,啥都有了,最後,香和大舅,都表態說不離婚吧,和好吧,畢竟這麽多年的感情,加上有兩個孩子了。

但最後一個事強住了,因為大舅是軍人,當時有個說法是,破壞軍婚,是要坐牢的,所以,那個教導主任,是有可能要弄去坐牢的。

不知道咋回事,可能是一夜夫妻百夜恩,也可能是聖母病,香為了他不坐牢,不論誰問她,不論何時何地,一口咬定,是她勾引他的,是她勾引他的,而且死也不改口。

俺不清楚為何她勾引的,教導主任破壞軍婚的責任就會小點,在俺看來,這沒啥內在聯係,不過那時候,人們邏輯比較簡單粗暴,反正,她就是不改口。

香跪著求大舅,求他不要糾結誰勾引誰,如果這次放過了,自己一輩子做牛做馬都報答他,說自己可以對天發誓,真的不是心裏還想著他,但事情是兩個人做出來的,不能自己日子照過,人家去坐牢。。。。

“我不能啊” “我不能” 她一遍一遍的哭,一遍一遍的說,來來去去就這句。。。

大舅氣個半死,他倒不見得是要那奸夫坐牢,他想不通的是,一向溫順的香,為了個奸夫,怎麽變得這麽倔強。在他看來,香居然還關心奸夫坐不坐牢,已經不可饒恕。

兩個人為這個折騰了一晚上,哭,鬧,罵,打,瓊瑤劇情節都齊全了。

最後天亮了,兩人都疲憊不堪,大舅說,不改口,就離婚吧。

然後香一路哭著,和大舅去公社離婚了,沒錢財糾葛,大兒子歸大舅,小兒子隻有兩歲,跟香。

 

(二)秀

離婚完,大舅所有的疲憊,不解,失意,屈辱通通轉化成了憤怒,這憤怒跟龐貝火山一樣,要找個出口,至於這個出口之後是什麽,會有什麽,已經完全不在乎了。

上午離完婚,他放話出去,要再找一個老婆,這個老婆,沒別的要求,就是一定要比香更年輕,更漂亮。

在那個年代,因為城鄉隔閡很涇渭分明,農轉非很不容易的,因為都傳言大舅複員會去大城市當官的緣故,可以說,大舅的條件算很好的,上午放話出去,下午,就開始相親,相了3個姑娘。

舅娘秀就是這樣走進大舅的生活的。

秀那時候才19歲,比大舅小了10多歲,真正是遠近聞名的美女,身材苗條,皮膚白皙,又正是好年華,那是,走到哪兒,哪兒就立馬山清水秀,心曠神怡那種。和香相比,香的漂亮是水潤朦朧的,像月光,秀的漂亮則像太陽,燦爛炫目的。。。

秀上頭隔蠻遠,有四個哥哥,因為是家裏唯一的女兒,又最小,秀的父親也是老師,家庭條件還算好,所以雖然是農村的,但也是如珍似寶養大的。

因為秀的條件也不錯,相親的時候她提出幾條要求,其中一條是,自己還小,不知道怎麽當媽,更不大可能知道怎麽當後媽,所以大舅的孩子,華,自己是沒有能力照顧的,為了以後沒有矛盾,華以後隻能跟著奶奶過,不和秀與大舅過。

大舅其實原來也認識秀,感歎過她漂亮,但基本當她小輩,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還可能娶她做老婆,一下喜出望外,加上他常年在外當兵,和孩子感情不深,估計還想著,先答應下來,以後慢慢磨,女人嫁耳朵軟,肯定能轉過來,所以就答應了。

於是第二天早上,兩人就去領了結婚證,因為大舅過兩天就要返回部隊,所以當晚兩個人就住一起了。

很多年以後,秀羅列大舅的各種罪狀,這個就是很大的一條,就是欺騙自己當年小,自己一個黃花閨女,連個酒都沒擺,啥都沒有,不明不白就嫁了。

新婚燕爾,各種甜蜜,就不說了,兩天後,舅舅返回部隊,原來他啟程回家的時候,還是給戴了綠帽子的倒黴蛋,返回的時候,突然變成了剛洞房花燭夜的新郎官,這落差,估計大舅自己都覺得是在做夢。

表哥華那時候才幾歲,後來他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他告訴我,當時隻知道站在林立的腿中間,仰頭看著大人,表情嚴肅,在哭,在吵架,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記得他們都說了些什麽,沒有人想過給他解釋一下,也沒人關心他在想什麽。

和我說完這些以後,他扭過頭,看著我,“我記得,我很害怕,這個我一直記得”。

H省的冬天夜裏麵很冷,他原來一直是和媽媽睡的,睡覺前媽媽會給他燒水燙腳,夜裏他把會腳放在媽媽的懷裏,睡到天亮。他媽走的那天晚上,因為第二天爸爸要和另一個女人睡那個房間,他被搬到奶奶閣樓的一個臨時稻草鋪成的床上,一個人睡。夜裏,腳凍到痛醒,一次次,痛醒來又睡著,睡著又痛醒,才突然明白,原來,冬天的晚上,腳會有這麽冷,這麽痛。

大舅走了以後,秀就回到娘家去住,兩個人通信互訴衷腸,各種甜蜜不表。

但兩個人的關係很快就出現了一次red flag,香因為思念大兒子,離婚沒多久,跑回去看過一次華表哥,秀當時是住在娘家,但小地方嘴雜,很快就讓她知道了,知道了以後,跑到我外婆家,大哭大鬧,說香不再是你家人了,現在我才是你家兒媳婦,你不該讓她進門。

秀還跑去香家也大鬧了一場,幾個哥哥,把香家的門都踢爛了。當時觀念也沒啥探視權這種說法吧,反正連香的父母,都覺得反正孩子一人一個了,離婚了就沒關係了,自己家沒理,跟著埋怨香。

秀給大舅連續發電報,聲稱大舅要是不回來處理這個事情,自己就去死,自己哥哥,不會放過他的。她的潑辣大膽,把大舅嚇了一跳,把老實巴交的外婆嚇壞了,加上縣官不如現管,現任總比前任不能得罪,於是大舅就讓外婆就托人告訴香,讓她以後不要來了。

我想或許是從那一刻開始。

1,大舅突然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多大的錯誤。

2,香突然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的老公,真的不是自己的老公,是別人的老公了。

3,秀,則突然意識,自己進入了一個永無安全感的婚姻。

 

(三)生活

大舅2年後轉業到地方,並沒有如大家所想分去省城,而是到了一個三線城市某局做副局長,其實這已經算很好的結局了,那個局,現在算可有可無,形同虛設,但在當時啥都要票的計劃經濟時期,其實是很吃香的。

舅娘因為文化程度不高,安排在市百貨大樓做售貨員。其實這也是個大肥缺,因為當時整個城市,就1個百貨大樓,售貨員都是有後台的,一個個年輕漂亮白天鵝似的鼻孔朝天,卻聽力受損一樣對人愛理不理,反正是很牛逼的。

舅舅複原以後,秀第二年生了個女兒,非常漂亮,大舅和兒子沒一起生活過,但這個女兒,卻是自己一手帶大的,自己帶大的,感情自然很深,大舅把所有的精力,感情,都投給了女兒,基本上就是成了大舅的命根子,抱著捧著,當寶養大的。

在一起生活以後,兩個人性格差異很快就暴露出來了,成天吵架,很快發展到動手。大舅因為年紀比秀大很多大緣故,開始是讓著她,記得有一個同事和我聊天時候說過了,兩個人過日子啊,最開始那幾架最重要,奠定兩人以後關係模式。

大舅和秀也是這樣的,一開始因為自己年紀大,而且也寵著秀,就先讓步了,不料從此就一路讓著,如果不讓,後果就很嚴重。比如,他和秀頭天吵架了,第二天下樓,走在路上,秀會突然追上來,抓他的臉,扯衣服,大喊大叫,說,今天不搞清楚,你就不用去上班,然後披頭散發涕淚交加對著勸說人群痛說血淚史,或者衝到大舅辦公室去打滾(家屬區和辦公室走路3分鍾距離),衣衫不整,聲嘶力竭的喊叫。

大舅是個非常非常要麵子的人,這好歹也是一個副局長,自覺丟不起這個臉,於是就咬牙忍讓,秀看出他要麵子這個死穴,更是,一有不對,就大鬧一場。

離婚,自然而然成了一種可能,但大舅已經不敢了,一次,我爸去大舅那個城市出差,回來和我媽說見大舅吃飯的事情,說,大舅情緒很不好,但說不能離婚啊,第一次婚姻搞砸了,害了兩兒子,現在兩個兒子,一個不知道在哪,一個不能和自己生活。如果再離,那就害了女兒,為了女兒,那也是死都不能離的。

秀不但和大舅吵,在百貨大樓和同事,顧客也吵,最後呆不下去,說每個人都欺負她,鬧著要換工作。此後,大舅跑關係,給秀調動過很多次工作,先是在係統裏調,後來還有啥市政府賓館,糖煙酒批發站,學校圖書館等等,最後都是鬧的人仰馬翻。

大舅90年代初,因為卷入權利鬥爭,結果被人檢舉說貪汙受賄,副局長的位置丟了,前前後後被查了一年,最終結論是清白的,但人就此靠邊站了,做了個無關緊要的閑職。

年紀大了,又丟了官,秀覺得自己更嫁的虧了,動不動就把他罵個半死。大舅也沒本事讓秀調動各種折騰了,後來,秀不到40歲,就內退,從此在家了。

這些都是聽我媽,別的親戚,舅娘說的,說說我親眼見過的一次吧。

我一直在另一個地方長大,十多歲才第一次全家回老家,過春節。也是這次,我認識了華表哥。華表哥比我大幾歲,長相接大舅,高大帥氣的,雖然是農村長大的,但因為一直讀書住校,沒事讀書看報聽新聞啥的,和我還是有共同語言的,我在老家的時候,他每天帶著我爬山鑽洞,各種瘋玩,熟了以後,基本上是無話不談了。

當時是春節,不記得是初幾了,反正就是風俗是各家選定一天,兒子女兒都得回家吃飯,因為我媽很多年沒回去過了的緣故,所以外婆搞得特別隆重,除了自家人,還請了別家一些稍稍拐彎的親戚,一共有好幾桌。

大舅那邊一直定不下來,原來說要來,後來又說不要來,反反複複,最後終於說,要來。

那天我就和華表哥在一個水渠邊玩,我突然想起,說,今天你爸要來呢。

表哥哼了一聲,說,你等著看好戲吧。。

我追著他問,啥好戲,他也不說,感覺他爸回來,他並不覺得有啥開心,反而是更不開心吧。

我們回到的時候,天色已經很晚了,人都到齊了,單等大舅和秀,後來,終於有人說,到了,到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大舅和秀。

俺對大舅的感覺是,高大,嚴肅,不愛說話,如果說話,語速也比較慢,和爸媽寒暄,笑的時候,也是淺淺的,有點不怒而威的感覺。。

秀真白,閃電那種白,五官很漂亮,但燙了一個雞窩大花頭和一件玫紅大花的棉襖,氣質一下就差了好多。表妹並沒有帶來。

寒暄完畢,大家就坐,開始吃。

我們孩子不能上桌,就在廚房吃。

還沒吃幾口,就覺得大廳裏怎麽氣氛不對,老家人說話大聲,說話的時候,像吵架,吃飯時候,那更是勸酒,勸菜,打招呼啥的,聲震屋瓦的,跟打架似的, 但那天,怎麽鴉雀無聲的感覺,隻聽見一個女聲在說話。

我悄悄看過去,隻見幾桌的人,都麵無表情,眼皮子耷拉著,或者說尷尬的坐著,基本上連夾菜吃的都沒有,在說話那個女聲,是秀。

秀在痛說大舅怎麽對他不好,從結婚時沒辦酒,到生孩子時候遞的水是冷的,到前幾天做飯太硬,雞毛蒜皮,一件件,一樁樁的數著,字字泣血,句句含淚。

大舅坐在旁邊,眼觀鼻,鼻觀心,麵無表情,一幹人等,包括爸媽,外婆,都呆若木雞。沒有人搭話,除了秀在說,其他人,對著一桌子菜,就跟泥菩薩對著一桌子貢品樣,紋絲不動。

後來我才知道,沒人搭話是有原因的,N年前,一個長輩試圖在秀痛說革命家史的時候,打個圓場,不是說幫大舅說話,隻是打個圓場,大意是夫妻都是這樣的,嘴巴和牙齒都有碰磕的時候,秀直接把桌子掀翻了,所以,從那以後,如果春節回來吃飯,慣例,秀要當眾痛說一場,而眾人,沒一個敢搭話的,誰也不想大過年的弄的不痛快,老家人迷信,說是過年不痛快,一年都不痛快的。大舅則每次都是不還嘴,不說話,由秀說。

秀說了大約30分鍾,冬天天氣冷,飯桌上的飯菜都涼了。

飯桌上的飯菜都涼了,本來亮晶晶黃澄澄半透明的芋頭扣肉涼了以後,表麵上凝了一層肥膩渾濁的油,跟鼻涕一樣讓人沒了胃口。

其他人的臉也僵了,僵了的臉,一個個都成了做工拙劣的蠟像。

秀最後說,這些事情,說起來,讓人連胃口都沒有,不吃了,然後就下桌走開了。

所有的人,突如一夜春風來,冰雪瞬間融化,一個個現場還魂,滿血複活了,開始嚷嚷說話,勸酒,夾菜,興高采烈,俺看著,有點自己在夢遊的感覺。

有一種人,當他在場的時候,會給別人壓力,他在那裏的時候,你會覺得什麽都不對勁,空氣窒息沉悶,自己的手,自己的腳,放哪兒都不自在,自己的臉,做什麽表情都不自然,隻有當他離開了,你會突然覺得如釋重負,呼吸順暢,我當時的感覺是,秀就是這樣的人。

從小,因為大舅是老媽娘家裏有出息的人,老媽老是和我們提他,說的他如何的英明神武,超人在世,俺一直對見到大舅充滿期待的,那一夜,老媽在俺心裏多年經營的光輝高大形象,跟豆腐渣工程一樣,轟隆隆的坍塌了。

 

(四)戰爭

秀內退以後,就是一身的病,各種痛,你想得到的地方,都可以痛。

頭痛/腰痛/胃痛/肚子痛/手痛/腳痛/骨頭痛,失眠,神經衰弱,不能碰冷水。。。

反正,家務,大到做飯洗碗,小到掃個地,是一樣都不能做,每天能做的,就是上午起來鍛煉,去菜市場買菜,然後和人聊天,中午大舅下班回來做飯,她吃完午覺,醒來再去買下午的菜,除了買菜,其他任何家務,一律不做。她買菜,也是因為要緊握所有財政的緣故,不然,估計也不會幹。

秀每天菜市裏/公園裏滯留,與一幫年紀比她大一截的老太在一起,張家長李家短的,嘴皮子越發的刻薄尖銳,一旦吵架的時候,一張嘴,一把把刀子源源不斷,帶著滋滋的冷氣,的從她牙縫裏,寒光閃閃的飛出來。

大舅本來是個開朗的人,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寡言,對著秀的時候,基本整個語言中樞都似乎處於休眠狀態。

後來,大舅得到了一張照片,是表哥華給他的,照片裏麵是華,二表哥也就是香帶走那個小兒子勤,還有香,三個人的照片。

當時是冬天,大舅把照片放在自己棉衣裏層胸口的口袋裏,每天都帶著,這本來是最安全的地方,但不知道怎樣,還是給秀翻到了,照片當即被撕爛,接著兩人爆發了激烈的爭鬥,動上手了,家裏家具電器也基本全打爛了。

這麽多年來,大舅基本上算是被收拾的服服帖帖,這次出乎的激烈反抗,被秀看作是一次瘋狂的反攻倒算,得往死裏鎮壓,真是血雨腥風驚心動魄,最終因為表妹在讀高二,是至關重要的一年,大舅認輸,因為牽扯到華表哥,以大舅登報與華表哥脫離父子關係告終。

這事我是為何知道的呢?因為秀有個習慣,如果大舅和她吵架了,她會全族通報大舅的惡行。不單是大舅,別人得罪她,她一樣全族通報的。比如,她自己娘家那邊,和有一個嫂嫂關係非常不好,基本就是,嫂嫂說她爸媽偏心她,那時候電話還沒那麽普及,兩人除了吵架以外,還展開信件罵戰,秀就把她嫂嫂罵她的信複印N份,把罵人的話紅字圈出來,自己家族,嫂嫂的親戚朋友,同事上司,隻要沾點關係的,就每人寄一份。還搞成大字報,請人村頭貼著,撕了,又讓人貼。秀愛錢如命,但一旦幹起這樣的事情,卻偏執症發作,秋菊打官司,視錢財如糞土,鬥誌昂揚,百折不撓。

秀和大舅照片大戰那時候我家有電話了,然後,每天半夜一點兩點鍾,秀就會奪命連環call我媽,一接通就是哭訴,基本上就是,我被你們胡家的人打死了。。或者,我被你們胡家人氣死了,哭得地動山搖,各種罪層出不窮,一講就是半個鍾頭,老媽實話說,就是怕她,再也是看在大舅麵子上不好說她,竟任由她這樣騷擾了一個多月。

 

(五)病

05 年這樣,大舅查出有肺癌,化療一個療程以後,各種苦頭吃盡,複查效果並不好,大舅說,那就回家等死吧,就回家了。

他們回家以後,大舅很快就臥床不起了,當時華表哥和表妹都不在大舅那個城市,表妹和表哥事業也才起步,兩個人的工作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的,隻能周末來看看,秀說她一個人根本不可能照顧大舅,你們兄弟姐妹,該出人。

我家在另一個省,當時媽媽也有一大攤子事,幾個舅舅都在外麵打工,於是,是農村的3舅娘沒事,4舅娘正放假,就承擔了去照顧的任務。

說起這3舅娘,4舅娘,去大舅娘家,也就是秀家,這多年前還有這麽個故事呢。

平心而論,秀對我們家是不錯的,見到我爸我媽,都很客氣的,也好好寒暄,聊家常,見到我,也很關心,也會問下學習啥的,大約是因為我家是城市裏的緣故吧。而她對農村的親戚,不論誰,都是愛理不理的。

當年4舅娘剛嫁過來,對家裏情況還不是很清楚,4舅娘也是個小學老師,人很活潑,正好我外公要過大壽,日子原來因故定不下,後來終於很急忙的定下了,但時間比較緊,就急著要通知大舅,但大舅家裏當時沒有電話,單位不知為何又打不通,於是4舅娘就說,那我們去一趟通知大哥吧,反正也就是1-2小時的車,順便在城裏玩玩。

於是拉上3舅娘就出發了,6月天,酷熱難耐,3舅娘,4舅娘坐著塵土飛揚的班車,來到城市,摸了好一陣,終於找到大舅家,敲了半天門,是秀在家,秀打開一條縫,也沒說話,一隻手扶著門,定定的看著3舅娘,4舅娘。

秀沒有4舅娘高,但秀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勢能,這一眼,3舅娘,4舅娘來到城市高漲的熱情,登時如飛流的瀑布,直接凝成了冰柱,她們突然覺得自己犯錯誤了,而且罪大惡極,不可饒恕。 於是老老實實磕磕巴巴的說了,公公要定在幾月幾號做壽,請大哥一家到時候記得回去。

秀輕輕的說,知道了,然後就關上了門。

我們老家,是非常講究禮數的,大家都沒預約的概念,一般這麽遠上門,至少要請進家,煮個甜酒蛋啥的。

這門一關,3舅娘,4舅娘突然覺得自己仿佛被當場抽了兩耳光一樣,狼狽而去。

從那以後,4舅娘就發誓,永遠不會去秀家的。

沒想到N年以後,因為大舅的病,3,4 舅娘終於名正言順的進了秀家。

3舅娘,4舅娘去照顧大舅了以後,秀就徹底甩手了,又恢複了買菜,跳舞聊天,吃飯,午覺,出門,傍晚才回家的習慣,飯菜家務都是舅娘做的。

那時候大舅到了晚期,有很嚴重的癌痛,即便是軍人出身的,也受不了了,每天輾轉反側,痛苦不堪。

因為大舅一輩子身體很好,就是感冒都少得,而且他的病情進展快,所以得了這個癌症以後,完全沒什麽久病的經驗。根本不知道晚期癌症還有什麽3步鎮痛這類對症療法,也不知道去醫院給他名正言順的要止痛藥,以為要藥都得大舅本人一起去,他們沒辦法把他弄出門。就這麽一隻挨著,後來一次聽說有人私下販賣止痛藥,說了好幾次以後,秀說幫大舅去買,出門去了。

那次大舅在床真是痛得不行,常常臉都扭曲了,頭上都是汗,嘴唇都咬白了,床像長滿了釘子,怎麽躺都是痛,4舅娘看著不忍,又幫不上忙,隻能不停的安慰大舅說,哥,等下嫂嫂買得藥回來,就好了。。

後麵門響了,秀回來了,她穿過客廳,帶著冷風,像一座移動的冰山,停在大舅房間的門口,擋住了光線。

她沒進房間。

秀特別怕鬼,大舅病了以後,她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即便3舅娘,4舅娘在,她進家門之前,也會站在門口,喊大舅的名字,大舅應答了,她才會進門,3舅娘4舅娘要是不在家,有時候大舅昏昏的睡著,沒答她,她就一直喊。喊又沒人答的話,她就會找鄰居進來看,大舅是不是死了。

進家以後,她也盡量不進大舅的房間, 仿佛大舅房間,是惡鬼橫生的墳場,陰冷幽暗的地府,而她隻要再走近一步,在大舅身旁逡巡的死神,突然會胳膊暴漲幾尺,死死撅住她,尖利的指爪挾著蝕骨的冰涼,深深的掐進她的皮肉,把她帶進比死還恐怖的境地。

4舅娘到秀家以後,秀都是站在門口和大舅說話。

隻有在晚上,如果有人來探視大舅的時候,她才會短暫進大舅房間,然後就會到客廳說話,這樣的探視會,很快就會演變成她的哭訴會,比如,自己年輕不懂事,嫁個比自己老這麽多的,現在年紀輕輕就要守寡,自己收入不高,又有個剛工作沒結婚的女兒,以後怎麽辦雲雲。

她的聲調異常沉痛悲切,仿佛要死那個,不是大舅,是她。

4舅娘說,那天,秀回來了,她穿過客廳,帶著冷風,像一座移動的冰山,停在大舅房間的門口,擋住了光線。

她站在門口,問大舅,那個止痛藥好貴,要8塊錢一顆,你看買不買。。

4舅娘當時坐在大舅床邊的椅子上,清清楚楚看見,大舅本來就很黑的臉,一下子黯淡下來,好像本來微弱的燈,一下斷電滅了,比死人的臉還要晦暗,他沉默了一下,說,那,就算了吧。。

從那一天起,4舅娘說,大舅就真正的放下了,放下了一切,靜靜地,接受死神的安排。。

仿佛他還沒有死,但已經已經開始decompose。

大舅躺在床上,徹底切斷了和外界的主動交流,痛他就受著,再也不抱怨,好像疼痛是別人的,疼痛如同一個巨大的拳頭,挾著風電雷火打他身上,卻好像打在棉花上,無影無蹤,不再得到任何反應。他成了一個巨大的黑洞,任何東西,遇到他,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給他什麽,都受著,悄無聲息。

別人給他翻身他就翻身,不給,他也從不要求,4舅娘怕他悶,會給他開電視,他從來不說話,也不要求換台,他麵無表情,眼睛盯著屏幕,焦點卻不知是在屏幕之後,哪個目力所不能及的,遙遠飄渺的虛空。

他躺在病床上,像一段沒有了生命的腐朽木頭,陷在臭氣熏天,幽暗昏黑,死氣沉沉的沼澤地裏,任憑細菌黴菌微生物吞噬降解自己的軀體,頭頂的天空,日出日落,花開花謝,白雲蒼狗,這些,每天在他身邊經過,這些,發生,或者沒發生,他看見,或者沒看見, 都與他無關了。

大舅就這樣活死人一樣躺了一個多月,夏天結束的時候,4舅娘回去開學了,3舅娘因為孩子開學,要打點東西,說回去兩天,兩天以後再來。

頭天舅娘走的,第二天,大舅就去世了。

秀自己說的,她和大舅獨自在一個房子裏,非常的害怕,說是,一夜沒睡,早上起來,什麽話都沒說,直接出門了。

大舅那時候,根本吃不下東西了,所以,她早餐就沒有管了。

她挨到中午才回來,不敢進門,讓樓下鄰居一個老頭,一個小夥子來看。

兩人看了以後,出來,小夥子說,阿姨,人已經沒了。

秀一下子坐在地上,不停的發抖,好像高燒40度,又好像剛從冰窟窿裏撈出來。

不知道啥風俗,說死去的不能在床上,喊來兩個小夥子把大舅抬地上,小夥子說,走了蠻久,人都硬了。

大舅一輩子,有過兩個老婆,7個兄弟姐妹,三個孩子。

死的時候,沒有人一個人陪在身邊,也沒有人知道他幾點鍾走的。

他做過副局長,免職以後,工資待遇並沒有變,但到死的時候,沒有任何對症姑息治療,連8塊錢一顆的止痛藥,都沒有吃上。

大舅火化我媽回去了,看到了大舅的遺容,極度的震驚,不僅僅是因為曾經高大魁梧的大舅變成了皮包骨,而是因為,大舅整個人都認不出來了,仿佛曾經風光那個哥哥從來不存在過,遺下的躺著的那個人,那個軀體,那個麵容,橫橫豎豎的溝壑,他的一生,包括到死那一刻,都寫著兩個字,“痛苦”。

大舅是火化的,他在他那一輩算有出息的人了,部隊複員以後,他和老家的關係變得非常疏離,除了過年和大事,他基本不會回去,但在最後的日子裏,他還是選擇了骨灰埋在老家墳場,塵歸塵,土歸土。

那個墳場我見過,在一個小山包,邊上有一條小河,表哥照相的時候是冬天,天空很陰霾,雜草在他墳頭枯黃無章,北風嗚嗚的吹。

希望春天來了的時候,會萬物花開。。

 

 

(六)其他

秀在大舅去世以後,再也沒有在那個房子住,我表妹在另一個城市中學做老師,秀掏錢買了一套學校的房子,去了那個城市和女兒一起生活。

兩個人母女情是有的,但就是脾氣相衝,搞不到一起去,秀愛嘮叨,表妹及其厭煩嘮叨,兩人一天到晚吵嘴。

後來表妹很快就奉子成婚,搬出去和公婆老公一起住了,和公婆住,是因為公婆可以照顧孩子,不能讓秀照顧。

秀一個人住,陌生的地方,沒有朋友,百般無聊,隻有學校中午午休的時候,才見到表妹,光那樣,見了,兩人還吵。

後來秀就開始各家親戚輪流住,主要是去她娘家那邊親戚,反正住一家,幾乎人仰馬翻一家。

大舅這邊親戚,她來我們家住了近一年,俺媽開始覺得她失去了老公,自己在大舅病的時候,又沒有回去照顧,所以對她非常的好,但給她各種折騰(除了沒耍潑打滾),最後也沒啥好心情伺候她了,快一年的時候,她說走,媽媽一句留的話也沒說。

對於秀,俺其實也很同情的。

她一直都沒有安全感,

她在最好的年華,做了錯誤的決定,大舅並不愛她,沒有愛的婚姻可以讓一個人變醜陋,也能毀掉兩個人。婚後因為自己文化不高,生的又是女兒,我們那個,重男輕女非常厲害的,盡管大舅對女兒寵愛有加,她仍然覺得,大舅會把家產給兒子,盡管其實家產全在她手上。

人在壓力中,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反應,有人怕被拋棄,會對男人低聲下氣,但她怕大舅不要她,就不停的作,這個,我一直沒搞清楚是為啥。。

秀有個哥哥也在我們那個城市,但屬於鐵路係統,遠,也在不同市區,等於不是一個城市那樣,一次秀和表妹暑假來,兩家人一起吃飯,秀和哥哥兩個回憶起小時候的一些事,那些小孩子做的,看起來又傻又沒有意義的事情,她不記得打趣說哥哥什麽,她哥哥哈哈大笑,臉色通紅。。

在她哥哥的記憶裏,秀,一直是聰明伶俐,可愛乖巧的妹妹。。

我常常想,如果她當年嫁給農村裏一個普通人,雖然可能會窮困一點,但卻相親相愛的話,可能還會是當年那個人見人愛,貌美如花的秀。

 

表哥

表哥小時候很可憐,一直跟著我外婆,也就是他奶奶。盡管外婆是個善良的人,但畢竟農村,沒文化,線條粗,而且還要帶另外幾個舅舅的孩子,所以基本上表哥就是放羊管理的。

表哥半個輩子,一直都在追求父親的認可和關注,證明自己值得他的愛。

我表妹雖然刁蠻任性,各種嬌生慣養,但因為好勝心強的緣故,高中以前,她的成績永遠是班上,年級裏第一的,大舅提起表妹,都是眉飛色舞特別自豪的。

表哥覺得,自己隻有考上一個好的大學,才算跟父親證明自己,自己不比妹妹差,也隻有考上大學,才算出人頭地,揚眉吐氣,自己也才有能力,找到自己的媽。

表哥高中考上了省重點,欣喜若狂,但秀不讓他去讀,說H省競爭激烈,就算上了省重點,也不能保證你考上大學(事實),而大舅單位係統內有職業學校,那個讀出來,因為大舅有關係,至少可以保證進一個縣事業單位(事實)。

為了讀書這個事,表哥扒火車到我家,因為大舅和舅娘還是比較重視我父母的話的,希望我爸媽能幫他說話,大舅和大舅娘跨省追到我們家,在我家客廳勸他,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秀和大表哥說話。

遺憾的是,大表哥把希望寄托在我父母身上本身就是錯的,大表哥終究是人家的娃,因為秀太厲害了,我爸媽並不想過多介入,後來表哥終歸還是去了職業學校。加上此前發生的很多點點滴滴的事情,表哥對秀恨之入骨。

表哥半個輩子契而不舍的還有一個事,那就是找到自己的媽媽,香離開他的時候他還小,這麽多年了,香的麵容對他已經是模糊不清,但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媽媽對自己的愛,他堅信,媽媽沒有回來看過他,定是有什麽原因,而不是她不想看他,這是任何人都不能挑戰的信念。

他最大的恐懼,平時連想都不敢想,每當思維飄往那個方向,他就會果斷切斷的,是,她不是不愛他,也不是不想回來看他,她之所以沒能來看他,是因為她,已經死了。。

這種想法帶來的痛苦過於巨大,不能出現在清醒的他,隻能在夢裏。而即便出現在夢裏,他也會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我是在做夢”,掙紮著從夢裏醒過來。。

表哥工作有了自己收入以後,花了大量的業餘時間找自己的媽媽,好幾年以後,終於找到了她,這才有了大舅胸前口袋那個照片的故事。

香離婚以後失去了代課老師的工作,帶著兩歲的勤回到了娘家,她娘家也是農村的,本來她在娘家地位一直挺高的,但這次回去,所有的東西都改變了,她成了有作風問題,被老公趕回家的人,父母對她失去了金龜婿還帶著個孩子回家非常的不滿,不是罵,就是唉聲歎氣。她哥嫂對她回來更不能忍受,成天找事罵她,原來玩得好的朋友,現在不是暗地裏笑話她,就是因為她現在離婚了,怕她窮凶惡極勾搭自己老公而躲著她。不熟悉的人,那更是一個個好像可以立貞節牌坊一樣,看她的眼神,都是嫌棄厭惡和隔離。。

前夫也結婚了,大兒子,自己也不能去看了。。。

她突然發現,自己一夜間失去了所有,變成了一個有毒的東西,這樣的生活,僅僅過了半年,她就知道過不下去了。。

又過了一陣,同村有個拐彎抹角加十八不靠的人給她提親,男方是很遠的北方的一個礦工,老婆前不久才跳井死了,留下四個小孩,最小一個不到6個月,願意結婚就過去。。。

她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帶著勤嫁過去,結婚前,別說麵,就連照片都沒見過。

還好那個礦工不是個壞人,雖然沒啥文化,人粗點,對她還好,但礦工一個人的收入,養著一大家子,生活艱難可想而知。因為想著自己的大兒子也是要靠後媽的,所以,她對礦工的孩子視如己出,真是寧可自己餓著,也要讓孩子吃飽那種。

礦工後來因為事故癱了,當時大兒子才十六歲,本來他是家裏幾個孩子唯一一個讀得進書的孩子,但不得不退學頂了爸爸的職,從此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孩子太小太多,她一開始也沒有當地戶口,後來又多個老公要照顧,所以一直都沒有工作過,就是在家做點手工補貼家用。

這個家一直都過得很艱辛,她不知道是因為營養缺乏,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很早就出現了夜盲,沒有怎麽治療,夜盲慢慢加重,四十多歲,眼睛就全瞎了。

她從來沒有忘記過華表哥,常常想他長大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有多高?鼻子怎樣的?臉怎樣的,笑起來還有酒窩嗎?額頭上的痣有沒有變大,但當華表哥找到她來認娘的時候,她卻完全看不見,隻能靠摸來感覺表哥了,母子兩都哭成了淚人。。

我知道這聽起來很韓劇或者日劇,但她這個瞎,還真不是我編的,是事實發生的。

這就是為什麽這麽多年,她沒有找華表哥,或者華表哥找她也很困難。

當年就沒有直接知道她嫁誰的,就是一個拐一個的拐彎。她開始還給父母寫過一些信,但因為乏善可陳,父母是文盲也沒有回信,後來還過世了,就和老家斷了聯係。她連回去探親的錢都沒有。到後來,她的眼睛都看不見了,隻能呆在家裏,去找大兒子簡直就是不可能。

而她因為嫁過來就從來沒有工作過,她的名字對別人來說就是某某老婆,再後來,她上了戶口,但是連姓都是老公的姓了,後來礦工還換過礦,眼瞎以後,她連門都不出了,所以表哥找她,也真是非常困難,又不是全職找,費了好多年。

後來國營礦不行以後,大兒子跟著個礦老板混,一開始做保鏢一樣的工作,後來另兩個弟弟也加入,因為兄弟三個人很齊心,也敢拚命,慢慢自己也開始做一些東西,混得還不錯,因為黑白道都要打交道的,所以家裏兩個小的,就是小弟和勤,是不讓沾和礦相關的任何事的,小兒子大哥給安排開了個小超市,勤,則是這個家裏唯一一個大學生,可惜勤就算大學畢業,一輩子也是不順,我最後一次聽到他的消息,他40歲了,還在江浙一帶漂著。。

大兒子深知香的養育之恩,自己和華表哥說的,沒有媽,這個家早散了,我們可能早就死了。。。

他對香不錯,就像親兒子,不是特孝順,但盡心盡力。礦工上次聽到,都十幾年前過世了,香身體一直不大好,現在也不在了。。

一晃,好些年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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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2)
評論
閃亮的日子2020 回複 悄悄話 問好小芳!2007年就在這裏開博,好早啊。
格利 回複 悄悄話 文筆很好,文章引人入勝。故事很悲劇,人物個性非常突出。香,這個人物就是兩地分居造成的一個人生悲劇。秀,性格的原因,開始可能是作,但後來可能就真的是病了。大舅,有本事但遠水也救不了近火。由此造成悲劇人生。

文章可以改成叫“一個男人與兩個女人的故事”,開一個玩笑。

素材很好,擴展一下可以是一篇很好的中篇小說。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