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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蕩起雙槳

(2016-08-22 20:18:02) 下一個

(還是舊文)

 

每次去provigo,他好像總在那裏。

他是什麽時候出現,又是什麽時候消失,我都不大清楚。

或者我有臉盲症,又或者我不關心,我即便麵對麵見到他,都不會知道是他,潛意識裏頑固的記憶,他和鋼琴是一起的,沒有鋼琴,他就不是他,或者,不彈琴的時候,他是誰,根本不重要。

他坐在那裏,斯文而幹淨,默默的彈琴,手指波浪一樣此起彼伏,魔法學校的小魔杖在看不見的地方晃動,音符就跟像不溶於水的大分子,在橙色的大廳粘稠的空氣中格格不入的飄揚。

幾乎沒有人留意他,他像是質量不夠,或者密度不夠,人們匆匆的從他旁邊走過,推著車,拎著籃子,目光洞穿他,看向在他背後,各種各樣的打折牌,西紅柿,98 先/磅,果汁,2.99 一瓶,或者各種魚或者蝦的屍體,廣播時時突兀的說著法語。

他有時候彈我不認識的曲子,更多時候彈的是中國曲子,上海灘,人在旅途,一剪梅。。。

這些曲子,西人估計完全沒有概念,這個世界對他置若罔聞,他對周遭也漠不關心。

或者,歌就是他的盔甲吧,不論世界怎麽改變,滄海桑田,這些東西,是他的,就是他的,誰也拿不走。

他不知道,隻要我在,我一直聽他的琴。

女兒喜歡在二樓玩蹦床,那個時候,我會倚著欄杆,愣愣的聽他彈琴。

那些陌生而熟悉的曲調,在一個西人超市裏盤旋,感覺非常怪異。

我隻麻木不仁的聽著,這些歌存在於我遙遠的記憶,太遠了,有時候,遠的像一個古稀老人回憶起自己的初戀,閑坐說玄宗的慢慢地陳述,早已沒有了喜怒哀樂。

直到有一次,我聽到他開始彈《讓我們蕩起雙槳》。。。

舊時的記憶,像一個猝不及防的驚雷,挾著雨點劈裏啪啦打在我的臉上,那些一直以為自己從來不記得的東西,隔壁院子後麵開碗口大花的大玉蘭,天井墨綠潮濕肥厚的青苔,小學拿著菜刀哭喊著說要砍人的王小敢,中學在初夏裏和我打球的無名少年,頭頂的苦楝花在風中飄散。。。。

我從來都是一個格格不入的人,像穿越小說裏的人出現在錯亂的時空。沒有朋友,也不愛交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忙忙碌碌,好比人像特寫,周圍,都不在焦點,也沒有意義。

孤獨感與生具來,一個人是一座孤島。

很多人離開家鄉會得思鄉病,這於我從未發生。

我沒有思鄉的概念。。

家鄉的一切,好比後街的鈴琴樹,我沒出生,它就在那裏,我讀書,它在那裏,我結婚,它還在那裏,春天它發芽,夏天它開花,它總在那裏,天經地義,我不知道有什麽好想念的。

出國後有一天,姐姐說,拆遷了,不但鈴琴樹給砍掉了,青磚瓦房也拆了,整條街,都拆了,不僅僅這些,前街,後街,水街,沙街,食街,所有街,都拆了。。

我覺得我更沒理由想念了,它們都不在了。

我也像棵鈴琴樹,春天我發芽,夏天我開花,秋天的時候給移植到另一個地方了,這個地方,水草豐美,鍾靈毓秀,而我,卻越發的沉默,再也結不出果實,也不能再重新發芽開花。。

我隻是石頭一樣,固執的沉默著。

我看很多美劇,看脫口秀,看stand up comedy...

我聽很多新聞,看很多小說。。

我試圖了解世界,可是,我的心像個營養不良的核桃,柔軟的肉隻一點點,有的是一層層堅硬的外殼。而這個世界,也是個大核桃,帶著層層疊疊,粗糲的外殼,我怎麽摸索它縱橫交織紋路,也理解不了它內在的秘密。

走肉行屍一樣的上班,休息的時候,走到公司外麵,我的臉蒼白得像隻能在夜間出來活動的僵屍搞錯了時段,前方,太陽白花花瀑布一樣流瀉在皇家山上,一層一層,亮閃閃,天堂一樣的顏色。

天堂不屬於我。。。

或者,我不屬於這裏,我也不屬於那裏,我不屬於任何地方,這些地方,都很好,可是,雖信美而非吾土。。

吾土,吾土在哪裏呢?

開始思鄉,可,那些東西,都已經不在了。。

那一年,我拖著一口箱子,帶著對外麵世界的憧憬,頭也不回的走了,走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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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n100 回複 悄悄話 W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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