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采心
悉采心
是詐騙還是大禮？藏在文學城的這裏
秋天跟女兒出城玩，路上嘚瑟，學她穿布衫短褲，結果後半程都在感冒，最後鼻涕拉瞎地往回走。
到家後就頹了，懶散了好一陣子。索性潛水休息，潛心讀書，潛沉於飄忽不定的遊思中。
自古三為多，這“三潛”無非是多方伏低，以讓見底的心力，在靜水深流中得以浸潤，重新長回原來的刻度。
不再年輕的隱形證據就是，身體恢複得真叫個慢啊。活像受傷的蝸牛想回殼，連退縮都成了難事。
於是對自己全身總動員，令胳膊腿還有生鏽的關節都給我聽著：啟動多種健身項目，加強版，不間斷，以把自己早日從廢柴狀態救回來，來吧，鍛，煉。
去房後的露台踢踢腿，蹦蹦跳；以金雞獨立的姿勢展臂迎接太陽；反複舉10磅啞鈴把肩膀累罷工；每晚到公園跑400米直至寸步難行……
那天終於撈回點自信了。
晚飯後我戴棒球帽在家門口遛彎，被同街住的一位華人小男生迭代稱作“姐姐”。我剛飄起來一半，他就認出我，毫不留情地把我打回“原籍”：Oh，原來你就是那位常跟我媽在一起聊天的嬸子啊……
OMG，我當場臉在囧途，嘴角掛上半公分僵笑。隨後不得不學《欲望都市》中的Carrie，撥弄了一下棒球帽下不存在的劉海，誇小男生的眼力真好，又假裝沒事似地托他問候他媽，這才咬咬腮幫子、揣著內傷走人。
其後的那幾天一直不舒坦，哪裏隱隱作痛，說不上該吃啥藥。
明明知道，人家小男生是童言無忌，實話實說，可就是覺得被誰敲打了。
又彷佛看到，自己那蛋殼一般脆薄的心理防禦層，被敲出難以修複的裂紋。
就像被歲月這把刻刀，毫不誤點地在臉上劃出一條條細紋。每每照鏡子，總似看見心裏隨之裂開的一道道口子，似粉肉外翻的“傷口唇”，不響，卻有發不出聲音的悶痛……
——卻未料，一周前的感恩節那天進城跟大家熱鬧，竟發現一則良藥，藏在文城QQH的信箱裏。
看來信日期，是10月中。因我潛水伏低的那些日子隻讀新聞沒登陸，就陰差陽錯地成為感恩節才收到的禮物。
讀著這封來信，我激動萬分，也慚愧不已。在被一種近似於指壓般溫柔力量所緩緩撫平的心緒中，我漸漸看清，其實我的內傷，並非緣自“姐姐”到“嬸子”的落差，而是跌入落差後所驟然生發的自我質疑：在人生這趟一去無返的列車上，我到底有沒有辜負窗外那四時流動的光影，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
想要的模樣又是什麽呢？——我問自己。
賢妻良母，孝女乖媳，職場精英富太太？——我不敢那麽驕傲，說這些都不是我想活出的樣子。
可若把心底攤開，便看清，縱然由這些身份所構成的人生拚圖再亮眼，再絢麗，倘若少了自我定義的那一塊，終是一幅缺了核心的殘圖……
沒多久，我又在散步中遇見了小男生的母親。一如既往，我是她眼中的好鄰居，是碰見就會停下來、聽她訴說上老下小兩頭難的知心女伴，也是令她羨慕的、沒啥煩心事的鄰家主婦，——盡管我多次更正：不是的，我其實和你一樣。
後來她就問：一樣？一樣怎麽都沒聽你提起過？
我答：要講的太多，一下子不知從何說起……
我沒敢告訴她，我已經有傾訴對象了，——而我的對象，就是沒有對象。
比如空無一人的房間，空無一物的牆壁，空無一筆的稿紙，空無一字的文檔……
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我不是道教徒，但熱愛老子的話。
於我而言，隻有足夠的空和無，才能用以容納自由的表達，才可讓語言按照她本來的樣子自行生長，實現最真誠的交流。
而最能讓我沉入本真的表達方式，是訴諸於筆端，把那些空白填滿，再填滿。就像是一個失了聲又比劃不明白的啞子，隻能用寫字，再寫字，替自己說話……
亦深知，對著空白去傾吐，通過寫作來表達，要比與人麵對麵對話、更難獲得即時性的共情與理解。
可有什麽辦法呢，我討厭殺人的故城，卻太喜歡他的兩句詩：你，一會看我，一會看雲。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看雲時很近……
是啊，有些時候，鄰居站一起聊天，身體再近，所言未必都對路。尤其像我這種應變能力差的人，對方的句子往前行，我的心思卻走偏了。人家正說跟老人一起生活有多難，我卻想我媽若能從天國返回、來我家坐一會兒該多好……
於是，更有些時候，非得繞過人間很長很長的遠，心才得以一寸一寸地靠近。
回頭看看，同街為鄰，同城相遇，都不過是人生驛站的一刻際會。原來，那麽多的邂逅相遇，是為了各自的奔赴；那麽多的擦肩而過，是為了你我的詩和遠方。
也許到頭來，隻有踽踽獨行，在漫漫的人生路中上下求索，方能在共同仰望無垠之空之時，須臾間了悟到人生的真味，讓靈魂得以在雲端相識，相知，相交融……
因而，感恩節那天，當我打開這封來信，讀到這位網友對我寫作的認可，以及希望於文城再讀到我的作品，我靜靜地走到窗前，凝視遠方悠悠經過的雲朵，竟然鼻子發酸，兩眼潮濕。
那不僅是受到表揚的激動，更有繞行千裏、終於在雲端處被知遇的感動。
回頭看看，我是文城的老城民了。2007年我於此開博起筆，發稿原創，在眾多寫手摩拳擦掌而又彼此加油的創作中，群舟爭流，奮槳起航。
以筆為槳、連續三年逐夢後，我的兩部小說在國內出版了。而對那時候的出版社來說，網文已經具有足夠影響判斷的說服力和權威性。記得我給出版社編輯所遞上的第一批稿件，都是從原創下載的網絡版。
大約在2013年左右，有人通過好幾層關係找到我，說他來美出差，在文城的網站上看到我寫的故事，希望拿到全稿，回國內幫我推銷。
就這樣，通過文學城的網絡平台，我的第二本小說在半年後得逢佳遇，被一家影視公司買去版權。如果說出版時拿到的版稅，隻是鬻字為粥，那麽影視版權的報酬，便是端著實騰騰的大米飯可勁造了，——因而，文學城是我的啟航地，也是幸運田。
後來因為倆娃連續升學，老大又極其叛逆，我不得不停筆雞娃。
就在小丫遞交大學申請那年，一輩子當爹又當媽的母親，重病不起，我於是匆匆收拾行囊，回國幫她抗癌……
母親病逝後，我一蹶不振，自我封閉了好一陣子。緩過點兒陽氣後，又以字為針，以句為線，慢慢地縫合著思念的傷口，最後以一部長篇的尾聲作為心中的禫祭，與母親溫柔訣別。
後來我回到城裏所寫的母親係列，其中的一部分，就是那時候起草的。而當年曾經給予我最多鼓勵的創壇的兩位文友，已一位辭別人間，一位徹底失聯。
因而，無論是親情還是友情，都在以永別提醒我，時光並不慷慨，我們能握住筆的餘年實在有限，太有限啊……
一晃回文城三年了。我慶幸一直能緊握一支與時俱進的“筆”，滴滴答答地敲字，繼續書寫所想所感。也開心以文結緣，在文城結識了菲兒、沈香等一眾新博友，彼此砥礪前行。
也特別紀念三年前我返城時，以思母之留言分享、迎接我回歸的第一人，——花花（人參花）。還有在原創壇紮堆寫故事的可可、高妹、呱呱、無憂等女團姐妹們。感恩有你們以字為羽，以寫為伴，在文字的長風中比翼群飛，並肩頡頏。
也再次祝賀梧桐。那天他給我留言，告訴我他的作品已被好幾所名校的圖書館收藏，並對創作過程中我給予他的留言分享，表示“沒齒難忘”，令我在誠惶誠恐中非常的感動。
與有榮焉中，我找出三年前返城時為“文城閱讀筆記”專開的文檔，下拉尋找都為他寫了什麽。也才驚訝地發現，連同博友們精彩的段落拷貝，金句摘抄，我的讀後感，以及從讀後感中選出的留言和評語，連同文友們為我寫的珍貴評語，竟然達十四萬字之多……
其中，除了我在上邊提到過的文友，還有荷姐，水星，麥子，亮媽，蘑菇，碼農，海風，沫沫，雲霞，以及“我們莊的大俠”等等，都是這評論中頻繁出現的名字。
有的網友偶爾來訪，亦留下寶貴分享，宛如書頁上不經意落下的幾筆批注，簡短，但一樣的耐人尋味。
就想，如果文城將來也能設立圖書館，我將把這本讀書筆記獻出，存於館中，以讓這方海外的精神家園，多一冊能安放我們一道用母語寫著活著的沉香往日。
無疑地，也要把激發我寫了這麽多的這位李姓朋友的來信，連同這篇讓我感到遠比說謝謝過癮的讀後感，一並收入我的讀書筆記、存放在我的博客中。
我要以此給自己立個小小的“虛榮裏程碑”，以便來日垂垂老矣回頭看時，可以這樣對自己說：至少我認認真真、想活成自己所要模樣的那些努力，也被人發現過，見證過，認可過……
但與此同時，也要向這位網友致歉，我沒能因為你的表揚和認可，打破我向來不回陌生人QQH的慣例。
一是你的ID，我從來未見過；二是找不到你的博客，我便不敢隻顧歡喜狂嗨，不留戒備。
時下網絡詐騙太多，人人遭遇，俯仰皆是。假如您寫這些，真的是糖衣炮彈的開始，那就當我貪圖虛榮且懂得適可而止。在把來信存入博客作為誠意答複的同時，也將所有往樂極生悲發展的可能，溫情匡正，將其留在最好看、最迷人的起始階段……
另有一因便是，這封信本身好漂亮。結構簡練清朗，表達真誠而情緒管理到位，思維的紋理與語言的光澤在自洽中互相成就，讀來格外的動人。
若不將這份美好正式收藏，實在是愧對了這位網友的文筆和才華。
我想，我也要以不驚塵埃之鄭重，將這封信輕輕擺入前文我所提過的“人生拚圖”的核心之地，以使那幅殘圖慢慢補齊，緩緩地接近完整。
嗯，就這些吧。——此刻南加的秋光正好，溫柔飽滿地鋪在草木雲岫中，美得讓人心軟。唯怕寫著寫著就冷了，落筆於“何必秋風悲畫扇”。
即將合上電腦之際，讓我望著窗外悠悠遠去的雲朵，把所有湧上心頭的溫暖與善意，都化為三個字輕輕道出：謝謝啦……
再次感謝這位網友的來信！
前段時間我也收到過這樣的悄悄話，刪了。
哈哈，鹿蔥調侃我，愛聽咋辦呢 @～@
剛弄好紅棗桂圓茶，給菲兒和鹿蔥各上一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