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采心
悉采心
大留學時代 （ 10. 隱患 + 紛亂 ）
恰於此時，梅子在餘光中發現，桌上電腦的熒屏上，有人影晃動。就在梅子恍然大悟於自己的失誤、驚駭地轉過身之際，卻聽邁考在那邊大聲呼喚：Mrs. Chen，是我，是我呀，我是Michael，May的男友，Hello！
梅子轉過身怒對熒屏，卻見邁考嬉皮笑臉地看著她，嘴角掛著一絲捉弄，仿佛在說：你要斷，我要連。正向你鼓勵我的那樣：不言敗，永向前。
梅子麻溜按鍵，關掉外用喇叭，捂住手機，對邁考發威：Hey，聽我說，你能不能不要亂講話？
亂講話？——Honey，沒有哦，今天碰巧趕到一起，而且還聽你媽姆問起我，我自然要打招呼的。還有啊，你從前讓我們互加微信，不就是想讓我與她溝通嗎？
從前是從前，現在是現在。——梅子沒好氣的說，暗想：我盼著你能跟我媽聊聊時，你一直晾著她。現在我心涼了，你反倒跟她套熱乎，晚了！
May，我到底哪裏錯了，讓你這麽不高興？——邁考一臉懵，在熒屏上對梅子攤手。
發現自己有些過份，梅子不得不自圓其說：我……我是說，別以為我姓陳，就亂叫她。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父母早離婚了。我媽不是Mrs. Chen，而是Ms. Qin！
她邊說邊將手機再度扣耳，想聽清一直沒停講的媽在說些什麽。未料邁考真以為她是因為他搞錯稱呼而生氣，又在後麵大喊：Sorry， Ms. Qin，我剛剛弄錯了，向你道歉！Ms. Qin，非常非常抱歉……
梅子忍無可忍，告訴母親等一等，將手機暫擱一邊，回到桌前欲關電腦。這時邁考已離開鏡頭，在廚房裏撥弄碗碟吃早餐。橫在眼前的，又是兩人於落日餘暉中的甜蜜合影。清亮而脆薄的瓷器聲，從廚房那邊飄來，仿佛那日天文台上的歡聲細語，在無盡的時光中蕩著餘韻……
梅子忽然就想，如果邁考得知他身旁的畫中人，已經變了，還會這樣幫她嗎？與此同時，正試圖逃出這個框框的自己，仍這樣模棱兩可地讓他幫，到底算怎麽回事？——嗯，待會兒等他完成這封信，一定要提出付錢，一定。他必定會問自己為什麽，那時便抓住時機，一咬牙一跺腳，明明白白告訴他：從今天開始，我隻是你的客戶，讓咱們回到最初的關係吧。
她於是改變主意，隻將揚聲器關閉，任憑他咋嚷嚷都沒用，畫麵卻留在那裏，以讓他等她回來。
返過身重新抓起手機，來到唯一的隔間，——即關上門就會讓人產生幽閉恐懼症的無窗小廁所，開燈後再喊媽，卻沒人回音。又仔細聽聽，那端一串笑聲，隨後聲音斷斷續續，像是她正在家裏的座機線上，同在臨城開服裝廠的舅舅講話：二弟呀，我最近挺好的，順風順水不說，還活出了成就感。尤其這段日子，不但被礦上請去當舞蹈大賽評委，還有人主動送車，而且還是能裝下7人的豪華越野呢！
梅子聽得頭大，趕忙抬起一隻胳膊，撐住腦袋。
邊等邊聽，母親在那邊愈發津津樂道：最高興的，是國外的梅子找到了工作，而且就在剛剛，我還在線上遇到她的男友呢……嗯，是個小老美，做法律的……你還別說，這孩子生在國外，卻挺懂禮貌，方才主動跟我打招呼，還會講幾句中文……嗯呐，雖然有口音，聽起來像大舌頭，但我也不挑了，誰讓梅子那麽喜歡他！我感覺呀，先前就是因為他，梅子總是煩我幫她找對象。今兒這一接觸，我還真覺得這小夥子挺好的……是呀是呀，從此可以放心下來，就等著到美國抱外孫嘍……
梅子身體下滑，一屁股坐在馬桶蓋上。
本想就此掛機，卻忽聽到母親的聲音直線下降，十分為難：秦穹，你怎麽又缺錢，要添新機器？實話告訴你，買房之後，我手頭再也沒有這麽多錢了……車？都怪我沒說清楚，那車其實不是給我的，是給梅子的，梅子的……也不是白給，她得在美國幫人帶孩子……哎呀，你怎麽管姐借錢，還這麽不耐煩，聽我給你解釋嘛……
梅子聽到此火大了，恨不得對著手機喊：解釋什麽解釋，最好的解釋就是兩個字：不，借！——從前你活得那麽難，這個秦穹從來都不露麵，直到我會寫“舅”字了，他都是“臼”字底下躲個“男”。現在見你過得不錯，才來姐長姐短，順便哭窮要錢，光是我往家打電話就趕上好幾次。從以前娶媳婦到今天買機器，敢情他拿你當慈善機構啊！
其實從前為此事，梅子沒少跟媽抬杠，卻總是於事無補。隻因，在梅子這裏理直氣壯的拒絕理由，在梅子媽那裏都不是。母親曾告訴她，就像她是她生命的一部分一樣，舅舅也是，——在梅子來到這個世界前。舅舅是母親小時候撿煤核、挖野菜時的唯一陪伴，是她在廢墟和荒涼中的唯一靠山。
有次收工時天黑了，她走在前，遇到兩個男的耍流氓，截住她，一個扯衣服一個摸臉蛋兒。舅舅發現後，扔下手上的煤筐，一溜煙兒從後麵趕上來，威聲震天：看我的少林武功，怎麽打趴你們這兩個王八蛋！就見他緊握雙拳，一頓瞎比劃，又來了幾個不倫不類的掃蕩腿，硬是把那兩個壞蛋給嚇跑了。後來姥姥姥爺相繼過世，沒有其他兄弟姐妹的姐倆兒，更是互為手足相依為命，直到她出嫁。
想到這些，梅子不得不關掉手機，無奈地歎口氣。從衛生間出來後，發現邁考已下線，隻將一條短信留在熒屏的桌麵：Sweetie，有位下午要回國的客人，臨時想見我，我必須走了。你等下查信箱，我會在Uber上把未完成的大綱發給你。你一定要抓緊時間寫好這封信，盡早將郵件發給3F公司，不要留下後患。
頹在椅上，梅子沉浸在一片死寂裏，仿佛剛才的紛亂場景，不曾存在過。她在動靜速轉的巨大落差中，努力拎清這個早上泥沙俱下的一切：入職陰影，身份隱患，閻利、越野車、邁考同母親的搭訕，舅舅借錢，媽媽的軟弱態度，還有她對邁考的誇獎，甚至要來美國抱外孫的打算……真是稀裏嘩啦，紛至遝來，三頭六臂也難以招架……
最讓她沮喪的，就是她好不容易下了決心的、從這封信開始回到客戶身份的策劃，也被邁考以臨時有人約見、不得不下線為由，給整流產了。
（ 待續 ）
圖片：女兒畫的插圖
版權自揣，歡迎轉載。
謝謝花妹的支持！回憶得差不多了，即將展開老、中、小等幾代留學生異鄉奮鬥的故事，希望能看到你自己啊
也期待你的新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