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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不離婚的女人(61.打胎與打擾)

(2011-06-23 13:42:47) 下一個

區婦產醫院的人工流產室裏,緊密排列的產床把屋子擠成了一間集體宿舍。隨著一陣陣長呼短叫的呻吟聲,一把把的鐵鉗將一包包肉芽從宮腔裏撕落,熟練地進行著人對人的絞殺。

 從黑魆魆的一道洞穴,到白煞煞的一件大褂,——這個世界給那團肉芽預備的長度,隻有母體到醫生間的一步遠,還是條滴滴答答的血路。

 
 “哎喲……我做的不是減痛流產嗎?怎麽還這麽疼啊?!”有人挺不住,尖叫著問。

 “減痛不是無痛。想不疼就做全麻呀,那會睡得很好,跟死人似的!”她腿間的醫生沒好氣地說。

    “可門診的醫生說用全麻,有可能損傷大腦和中樞神經……”

“這不就結了?!”醫生冷哼著打斷了“產婦”,不僅不停她的刀子手,還加上了她的刀子嘴。她說年輕人,凡事都有代價,好事怎麽能都是你的!重要的不是現在疼不疼,而是將來好了傷疤不要忘了疼。常言道,吃一塹長一智,下次再劈腿拉胯哼哼唧唧找樂子時,可要先想想狼哭鬼嚎的現在,再決定幹不幹那事噢。”

 周圍的幾個白大褂聽了就嗤嗤地笑。——幹這種工作的好處就是,苦中作樂的話題總是很別致。

 

       可是,就在這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的人生屠場裏,也有一個女子正“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地沉默著。她用上牙刻在下唇上的血印,封存了所有的痛苦,讓它在血水與汗水中的鹹腥中發酵,成為滋有味的仇恨。

 “怎麽做人流也不早點來呀?孩子看上去像有五個月大了,器官也都出形,尤其是兩腿中間的那個把兒!”大夫在大口罩後甕聲甕氣地責怪著,用涼冰冰的東西扒拉著隋可裘的下體。她讓她第一次知道,有一種東西可以那樣不屑於她的尊嚴,垃圾桶裏翻破爛一般地捅咕著她的私處。

 回她說自己在能打胎的時候不想打,不能打的時候卻非得打不可?——多麽簡單、卻又是多麽難懂的兩句話啊!而且,說了真情,就會得到她們的同情嗎?還是提上褲子離開這間屋子後,所有的實話都會變成這裏的笑話?——那時候的她們,會在這間由黑、白、紅三色經典搭配的“產房”裏,增添著一個經典的偷人故事。那就是,有一個細細纖纖的小狐狸精,二奶還沒轉正,就被小三在在上麵一橫,壓成了個墊底的。她後來不得不把肚子裏五個月的男胎打掉,——哎呀媽呀,那可是我這輩子刮過的最大的把兒……

 

 咬著牙不講話的隋可裘,隨後卻聽到了大夫的下話。就聽她對身邊站著看“實況”的一位實習生說:打下這麽大的孩子,光靠手頭的這些家什是不夠的。你得去門口的櫃子裏拿其他器具,像嬰兒心髒注射針,碎胎剪,還有那把端頭像鏟刀形的大號刮刀。

  她聽上去不是在對付一個胎兒,而是戰場上的敵人。隨可裘好想一抬腳把雙腿間的“刀子手”踹倒,逃離這間“鏟房”。隻是,隨著又一波疼痛席卷全身,她整個人又被那股腥浩浩的仇恨所淹沒,——肚子裏的這個孽胎怎麽就不該殺?隻要他是司徒慧的種,隻要他是司徒慧尋歡作樂的殘餘,他就是自己的仇敵。

 一個圓頭棒突然進去了。它應該是讓自己劈著腿、給她學生當模型的混賬大夫剛才所說的心髒注射器吧?這東西比司徒慧那個粗大的家夥小多了,卻可以輕易嵌入他曾經蹂躪過的她的私地,消滅他的餘孽。她閉緊眼睛,努力地隔離著那幅一根針、往洋麵團兒一般的嬰兒肉上紮下去的畫麵,再一次讓仇恨在心裏占了上風:沒心的爹就該有沒心的孩子,這是司徒慧的報應!隋可裘你不要再發賤了,你可憐孩子,可誰可憐你?!

 她還沒罵完自己,就聽見嘴裏的上下牙磕得咯咯作響,一股絞痛衝擊著她的牙關,差點沒把一句髒話衝出口,——X你的司徒慧,X你的戚可玉!X你們一對狗男女讓我這麽痛!不過你們放心,我就是不跟下麵的“刀子手”求饒,我就是不要全麻,我就是要用疼痛記得這個孩子的死,記住小司徒慧的死!——“刀子手”雖然正用碎胎剪絞我身上的肉,可碎屍萬段的卻是你司徒慧的種,這才叫借刀殺人,借刀殺人呢!

     這會兒大號的刮刀又來了吧?使勁地刮,使勁地刮吧!今天這把刀刮在我身上,明天就刮在你可玉的身上!——現在就讓它物盡其用物得其所地刮吧,刮掉我所有的牽連,我所有的幹係,讓我可以輕輕鬆鬆地站起來,去麵對我的兩個仇家,仇家!

 當最後一灘血,糊著胎兒雞雛一般的頭,從宮口脫落而出掉入盤中時,隋可裘終於“啊”地一聲大叫,昏死了過去。

 她到最後也沒有流一滴淚,被腿間的大夫稱為她這輩子見過的、五個月胎兒被刮時“最為堅強的女人”。

 

 幾個小時後,在觀察室裏躺了小半天的隋可裘,終於拖著兩條軟腿棒回了家。進到自己的單身宿舍,她慢慢地佝下腰,從床下的抽屜裏把那塊深紅色的月經墊扯出來,鋪在褥子上,然後一頭紮到床上,蒙頭痛苦。她下邊流血,上邊流淚,心裏流著流不盡的屈辱和痛苦。

 她不知道,剛才劈著腿對著“刀子手”一聲不吭的隋可求,現在哪裏去了。而這會兒跟自己呆在一起的隋可裘,怎麽就成了淚人。慢慢的,她感到跟自己呆在一起的,似乎又不是自己,而是雨囡。她不知道這會兒自己是活在她的殼裏,還是她活在自己的殼裏;她不知道自己是在陪著她哭,還是她陪著自己哭。

   “跳樓自殺”後的急診室裏,昏昏沉沉的隋可裘順著眼縫,看到雨囡坐在她的床邊,捂著眼睛,卻捂不住順著指縫溢出的淚水。她當時隻把那當作她軟弱的信號,頹敗的預兆,閉上眼睛繼續假寐。可現在她不一樣了。她懂了她的哭,懂了她的苦,懂了她所有的痛處。

    可裘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她在夢裏沒有夢到雨囡,而剛剛在眼淚中潛水的仇恨這會兒又浮出水麵,讓她在夢裏再一次見到了她的一對仇家:司徒慧和戚可玉。夢中的自己變成了長發遮麵、渾身戾氣的梅超風。她用“九陰白骨爪”將司徒慧抓得滿頭血漿後,就上天入地地去追可玉。

     然而,夢中的可玉與其是可玉,不如說是年輕了十幾歲的雨囡。每當她的“九陰白骨爪”抵達她的後背,她都從容不迫地回頭一笑,讓她的利爪立刻失靈,抽筋拔骨地摔在地下。

     被惡夢驚醒的隋可裘隨後就想,其實在她的潛意識中,她一直都沒有擊敗姑姑的自信。除了年齡的優勢,她幾乎沒有什麽可以拿出來與她抗衡。而如今司徒慧前的“小雨囡”可玉,卻讓自己這唯一的優勢,也頃刻間化為烏有。所以,與其說她是因為恨而毅然決然地殺掉孩子;不如說是因為怕而快刀斬亂麻地根除了他。她可不是姑姑,她沒發兒為一個拋棄她的男人,養育他留給她的沒什麽油水可拖的拖油瓶。

 

 太陽快落山了,屋子裏昏暗起來。隨著房後街道上的車笛聲密集起來,可裘的肚子也咕咕地叫起來,裏應外合地湊著熱鬧。——這個樣子出去,到幾家合用的公共廚房裏煮飯,自己還不得被問個底朝天,還是叫個外賣充個飽吧。——她這樣想著,就撐著胳膊起來,叉拉著腿挪到了對麵的衣架旁,剛想從掛在上麵的Coach包裏把手機掏出來,忽然聽到了敲門聲。

 “誰呀?”——她有氣無力地問著,想是不是這個月的收租日到了,管理員來催房費。

 “隋可裘……隋可裘住在這裏嗎?”

 她聽了就是一楞,外麵的人像是高鳳娣。

 她趕緊從衣架拽下風衣,披在身上,又把兩腳插進牆邊的一雙拖鞋裏,伸手捋了捋額前稻草一般的頭發,然後開了門。

 “高總,你怎麽來了?——哦,我一大早就給前台的秘書打了電話,說我病在了宿舍裏上不了班。我請過假的。”

 “我知道你病在了這裏,所以才來當不速之客,就是怕你不讓我過來看你。”她和顏悅色地笑著,不再是高總,而是幼兒園裏的“高阿姨”。

 可裘見了,隻好忍著不便把她讓進來。高鳳娣一坐下,就摘下眼鏡打量四周,說你原來一個人住啊。這個地方還真不好找,九曲十八彎。盡管出來前,把你檔案上的住址輸進了汽車導航器,結果還是丟了,隻好東問問西問問,摸到了現在。

 隋可裘應和著,說可不是,就等著咱公司蓋新房呢。到時候隻要高總您給我批套房,我立馬離開這座外號叫“螞蟻棟”的宿舍樓。

 高鳳娣就打著哈哈說好好好。又說等日後我在“三合一”的新公司裏做了董事,不但要帶著“貼心秘書”一起步步登高,還要在陸氏分公司的新盤開發中,給你弄一套有水景的“高居”,絕對虧不了你。

 隋可裘強打精神一笑,轉過身去疊被。高趁機在她背後吹風,說你跟司徒慧這麽長時間了,他老婆也走了人,你怎麽還沒搬到他那裏去住?” 

 “高總,咱能不能不提他?”隋可裘的語氣開始降溫。 

 “喲,都快成你孩子的爹了,不提他提誰呢!” 高鳳娣一驚一詐,從幼兒園阿姨變成了市井大媽。

 “高總,我現在沒有孩子了……” 隋可裘讓話在半句處凍了冰。

 “流血一直沒好,到底掉了?!” 高鳳娣腦袋嗡地一聲。

 隋可裘索性把被子一扔,說不是,是我故意給打掉的。

 她說到這裏就撐不住了,轉過身往床上一偎,嘴角隨即抽搐起來:“高總,不瞞你說,他有了新人了,是我姐……如果不是我跟蹤到機場親眼看到,真不能相信,他去北京出差帶上的‘同事’,就是我的後姐姐戚可玉!”

 “同事?你的後姐姐?他們倆怎麽能搞到了一起?”高鳳娣聽到這裏,心裏散趴趴地一團亂絮,跟可裘床上的那攤被子差不多。

 就見可裘抹了抹眼睛,說那有什麽奇怪?我姐姐明著在旅遊公司做導遊小姐,暗中也給有錢人做伴遊小姐。她長得漂亮,很像我姑姑的那種漂亮。她會說英文,常借帶團工作的機會,積極主動地去結識富豪大佬,而以“同事”的身份來伴遊揩油,那可是她的長項。司徒慧三天兩頭地總出差,為了方便開票,他常在本市的幾家大型旅遊公司裏進進出出……隻是,他被誰搭上不好,卻偏偏被她,——被從小到大都一直對我恨之入骨的她……那天在機場的大廳裏, 她跟他上前親熱時望著我的那雙眼睛,就是那樣恨恨地告訴我的:我知道他是你的什麽人,我是不會放過這個報複你的好機會的!——所以我回來後,越想越沒縫,下狠心拿掉了肚裏的孩子……

 高鳳娣連連地點著頭,以最省力的方式,打發著隋可裘甩給她滿耳朵的聒噪。她現在哪有心思聽她的姐妹情仇,隻是暗自窩囊著那個被隋可裘的流產而流了產的整盤計劃。——這會兒的她正費力地去捋清一個事實:她一手栽培的隋可裘,還沒來得及在司徒慧那裏登堂入室紮下根,就被他給刈剪了。他已另有新歡,小三兒是比她還漂亮能幹的“遊三姐”。所以聽上去,可裘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而今,連“孩子”這顆最關鍵的棋子也出局了,下一步可怎麽走?

 

隋可裘這時候以“忘了給高總倒水”為借口,抹著眼淚出去了。高鳳娣怔怔地坐在那裏,望著窗外的黃昏,苦苦地問著自己,問著蒼天:難道這一切,又向那天撞車一樣,在明確的動機與清晰的目標所連成的兩點一線上,早已埋伏著那輛黑車一般的、不可預知的攔路虎?!

 隨著一聲無奈的歎息,她的心回落到了那個她與遠溟山迎頭對撞的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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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瀟灑走紅塵 回複 悄悄話 可裘真下手呀,太狠了!!這種女人心理變態!!

頂心心!
悉采心 回複 悄悄話 反頂雪兒!
qianqiuxue 回複 悄悄話 看來雨囡一家複合有望了!
可玉可裘這姐妹倆的心理都有點扭曲。

頂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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