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慧聽了喜出望外,在模模糊糊的第六感覺中,他似乎看到自己那繞著地球飛了大半圈的“納米果”,隱隱約約地變成了落給牛頓的那隻蘋果。
亞當的命運是苦果,牛頓的命運是福果,而我司徒慧今天的使命,是不是要把兩周前的一個苦果,變成一個福果?!
想到這裏司徒慧便主動伸出手去,說魯比先生,真沒想到你我能在這裏見麵。要知道,這座素有“東方小巴黎”之稱的東洲城,是我從前上學的地方,是我心中的第二故鄉。我對這裏熟的不得了。朋友,什麽時候開完會,我可以給你當個向導,帶你好好地轉一轉。
魯比一邊跟司徒慧握著手,一邊當真地回答道:“感謝你的盛情,司徒先生,——隻是這次商會看起來出師不利,我還說不準到底要幾天談判可以結束,才能放鬆心情去旅遊觀光。 ”
司徒慧心裏一拽,放了手卻放不下心,說怎麽,談得不利,——這邊的中國官員有問題?
魯比說倒不是這邊的中國官員,而是我們團來時政府介紹給我們的那個翻譯,是位我們國家幾年前派到中國學習漢語的阿國留學生。盡管他從前在北京住了好幾年,學了好幾年,可這次談判會上,發現除了日常用語外,他的漢語還是不怎麽靈,尤其是關於納米方麵的專業知識,從中國官員臉上的反映來看,他似乎是在用外語講外行話。——所以我剛才不得不往我公司的總部打了個電話,看看他們能不能做個緊急救援,趕快派一位中英文流暢而又懂得納米技術的專業翻譯給我們,不然照這樣下去,我恐怕回去也交不了差。
司徒慧一聽心裏便一陣猴急,暗說,阿密狗,派什麽派?那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就是從地球的另一端再調一個小分隊來,也比不上我司徒慧那麽了解自己的“納米果”啊!
他於是人急計生,不禁就想出了個聲東擊西的招數來。他連聲說是得快,是得快,就我所知,納米熱不僅目前在全球升溫,其相關技術也會是中國在這個世紀科技產業的主力軍,將成為全球有投資眼光之商家的大賭注。——魯比先生,你知道這次美國公司把我的部門賣掉後,我為什麽會因禍得福嗎?那就是他們讓我這個專業的納米人才,盡早地獲得了自由之身,及時地投入了具有廣闊前景的中國納米業。事實上,我妹夫所在的中日環保開發公司,就在這東洲城的海濱大道上。他今晚請我來這裏喝酒,不僅僅是為了吃個自家的團圓飯,更有公務在身,即作為這家一流大公司的代表,來邀請我加入他們新成立的納米開發部。——哎,老兄,如果我今晚一旦答應了他們的請求,進入他們公司做事,日後成為老兄在東洲城的納米競爭對手,可別怪我商場無情啊!
“怎麽,司徒先生,聽上去,你是要把你的‘納米微型診斷器’的係列發明,帶給你的新公司?”魯比的神情果然緊張了起來。
“那就要看看談判的條件了,——例如年薪是多少,福利待遇如何,知識產權的合理分配性等等。——總之,美國的那家公司讓我吃一塹長一智,我不會再為了一口飯,胡亂地簽約了。”
魯比聽了就拉長了臉,說按照我公司與貴公司買斷時的合同,你們的發明權在賣給我們之後,不可以再出售給任何其他的第三者。
司徒慧聽了就一聳肩,說魯比先生,我剛才說了,我是自由之身,不再是你說的“貴公司”之人。你方同美方簽了什麽約,要打哪種官司,在南美打還是在美國打,都與現在的我無關,因為我已飛離了美洲,回到了我的祖國……閑話扯長了,我現在得趕緊去打電話,問問我老婆的意見。飯局上的妹夫,可還正等著我回話呢。
司徒慧說完,對著有點發呆的魯比說了句再見,幾步進了電話亭。他一邊往幣孔裏塞著剛從皮包裏翻出來的上次回國時剩下的幾枚鋼崩,一邊用眼睛的餘光溜著魯比,——卻見他已轉過身去默默地走掉,不僅心裏一片失落。
嘟嘟嘟地好幾聲後,魏強終於接了電話,小聲問是誰呀。司徒慧清了清嗓子,說我是你大舅子司徒慧,你是我妹夫魏強。魏強聽了就一愣,說阿慧你怎麽搞的,自己給自己灌醉了?司徒慧說我哪醉了,我是擔心你喝高了,正沾親帶故地攀高枝,就來個模仿秀警告你一下!魏強就嘿嘿地笑了,說世上無難事,隻要有枝攀,——隻可惜這“高枝”在哪裏,我到現在還沒看見呢!
司徒慧就啐了一句,說強子你別貧嘴了,在我想到一九三七的盧溝橋事變之前,盡快地打發掉那幾個小日本,免得我耐不住性子,讓服務員帶我過去攪和你的飯局!——我可告訴你呀,我這剛下飛機,身上除了剛才搜出的幾個鋼崩,沒有人民幣,別指望我替你付飯錢呢!
司徒慧掛了電話出來後,神色懨懨地打了個哈欠。想到自己又要回到無人光顧的“茅廬”裏,去做孤苦伶仃的歸國華僑,不禁興意闌珊。——涼皮依舊筋道,紮啤照樣爽口,而二十年前的那些筋道道而又清爽爽的往日,卻一去不返。人都說,故鄉是一個回不去的地方,那話今天看來頂多隻對一半,而真正的定義該是,故鄉是一個回不來的地方。
轉了個彎,忽見魯比並沒走,而是在廊端的吸煙區裏踱著步子抽煙。司徒慧不想再搭理他,就當沒看見,悶著頭走自己的路。
不想魯比就掐了煙扔掉,過來喚住他,說司徒先生,剛才你的那些話,讓我突然有了些新想法。你能不能從今天開始就加入我們的團隊,先從翻譯做起。
司徒慧心裏一喜,暗說功夫不負有心人!我豈止隻是個的翻譯,我還要當家作主,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鹹魚翻身。
想到這裏他就一笑說:“魯比兄弟,現在就讓我們冷靜地坐下來,一起認真地談談好不好?”他說著,就從西褲兜裏掏出了魏強從家裏出來前讓他嚐嚐的那盒煙,遞過去一根,說來試試這個,你要來中國做事,得先懂什麽是這裏最流行的“軟中華”……
半小時後,司徒慧跟著魯比來到了“南美訪東洲”的飯桌會議現場。一進大包間的門口,是個掛衣帽的小過廊,兩個女服務生禮貌地服侍著,卻沒有聽到裏麵拚酒碰杯的喧鬧聲,讓司徒慧倍感奇怪。待他跟著把西裝外套交給了小姐就悄聲入內的魯比進了房間後,發現圍在餐桌旁的中外官員,都沒有吃飯,而是關了燈背對著門,在看幻燈片。魯比所說的那個隨團帶來的翻譯官,正一邊用遙控激光筆在屏幕上指指點點著,一邊認認真真也結結巴巴地用中文講解著司徒慧的“納米腫瘤探測針”——納米微型診斷儀的其中一種。他看上去不是在講課,倒是像小學生對著老師校長一般地對著大家,匯報著自己也不知對錯的作業答案。
“馬丁先生,”坐在前麵的一位年長的中國官員打斷了他:“這個微型探測針到底‘微小’到什麽程度?能在腫瘤細胞病變的第幾期,發現異常細胞?你能不能說得再具體點?”
“這個,這個,王主任,給我一分鍾,讓我來查查看。”馬丁囁嚅著,趕緊低頭到椅背上的公文包裏去拿資料,——抬頭之際,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魯比,就像見到了救星似地指著後麵說:“關於技術方麵的深層問題,請我們帶隊的領導來回答好了。我會根據他的原意,盡量準確無誤地翻譯給大家。”
在場的人聽了,便都轉過頭來,把目光對向了魯比和司徒慧。魯比打開了燈,做了個安撫的手勢,說沒問題沒問題,小事一樁,還用我這個領隊的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剛才在走廊上我碰到一位從美國回來的老朋友,讓我驚喜不已,因為他和他的團隊,正是這套納米探測儀開發的首創者!
話音剛落,便聽到了一片唏噓聲,說真是不可思議,說原來這麽了不起的發明者,竟是我們中國人。司徒慧聽了,連連點頭地表示謙恭,忽然又聽到王主任身旁的那個留著披肩發、描著拋物線一般眉毛的女生說:“這麽說,這位司徒慧先生,是從美國回來的海歸了?”
司徒慧還沒想清要不要承認自己是海歸,就見大家站起身來,接二連三地舉杯致意,說歡迎回國,祝海歸回來後展翅高飛,盡早成為海燕。
外屋的女服務生進來,趕緊在魯比的座位旁加了椅子和碗筷。司徒慧盛情難卻,隻好舉起紅酒,與眾人觥光籌影了起來。
領隊過來碰杯的便是剛才發問的王主任。他說司徒同誌,我是本市發展改革委員會的副主任,對你這一係列的納米儀器發明,很感興趣。尤其是那個癌變早期的探測針,如果真能研發成功,讓它潛入人體內探測腫瘤的早期病變,那將會使多少人幸逃癌症的魔掌啊!——來,為我們的司徒博士來幹一杯!
司徒慧跟王主任一仰而進了之後,又同他身後的幾位下屬頻頻舉杯,幾分鍾之後,腦袋就成了忽忽悠悠的大筐。正打算找個借口及時封杯,卻不想酒、色總是接踵而至,——那個長發彎眉的女孩,渾身上下一抹淡紫色的長裙,細細巧巧地飄了過來,身後還跟著一位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士。
站在司徒慧身旁的王主任繼續熱情地介紹道:“這兩位,是我們今天這桌酒會上的最年輕的後生,跟司徒先生一樣,頭腦敏捷,年輕有為。”他說著指了指男士,說他是張英梁張助理;然後又指了指女生,說她是隨秘書隋可裘。司徒慧聽了後麵的名字後就是一怔,不知道是被她的這個聽上去有點耳熟的名字給刺激了,還是被她臉上的那個很媚氣的笑容給刺激了,竟然重複地問道:“可裘?”——又立刻覺得有失身份,就轉頭對王主任說:“可裘,英梁,一聽就是兩位青年才俊的人才,王主任,我為你有這樣金童玉女一般的兩位助手,感到驕傲。”
不想王主任馬上擺擺手說:“這樣漂亮的女文秘,我怎麽敢用,哪還不得招來腐敗之嫌!——他們兩人是中日環保開發公司高總裁高鳳娣的助理和秘書,”又忽然左右尋找地問道:“哎,鳳娣呢,怎麽這陣子不見她的人影了?”
“王主任,高總就在裏間的休息室裏,正接一個重要的電話呢。”女孩子趕緊笑著搶答,話音卻還未落,就見裏麵的套房門被打開,站出來一個細高挑的中年卷發女人。司徒慧抬回一看,不禁駭異萬分:這正是二十來年未見的高鳳娣!
就見她對著自己一哂即收,然後伸出手來很有風度地說:“雖然我人在裏麵,心卻一直都在這裏,跟你們一起熱鬧著。歡迎你歸來,司徒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