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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了的東方美德

(2012-05-11 11:29:50) 下一個









從小時空去看,日複一日,人們幾乎在重複同樣的生活內容,人生不免單調。不過,如果回頭去看全部人生,每八年到十年又必然有一次大變化,而且往往變得麵目全非,不留一點痕跡,這似乎又是無可奈何的事情。我在北卡的這座房子裏,已經住了九年多,本以為這次要破十年一變的規則了,可是近月來急轉直下,懵懵懂懂地搬到了夏威夷。背包提箱,丟盔棄甲,狼狽不堪。一搬到夏威夷,計算機硬盤壞死,化了三四個月,嘔心瀝血,已經基本寫完了的文章“中國道義的價格”,失去了三分之二。我本想用這篇文章告別政論,從此金盆洗手的,所以懊喪不已,實在不知道是否還有勇氣將這篇二萬多字的文章恢複出來。

傷痛之餘,決心念些閑書來排解心情,就在這樣的心境下去州圖書館借了一本台灣伶人顧正秋的傳記。

這是一部低調的書,寫作人沒有通常樹碑立傳時的那種張揚,全書都是很忠誠的在敘說顧正秋的學藝過程,與著名藝人的關係,和重大演出的回顧。讀完後,讀者會對這位被稱為台灣梅蘭芳的伶人,在京劇藝術上的非凡成就留下深刻印象。可是我從這本書中卻得到了另外一個收獲,而這個收獲又是從書中刻意回避的字裏行間中感受出來的,使我對這個女性有了一份特別的尊重。聯想到最近被炒得沸沸揚揚的新聞,薄熙來的好友徐明供出與薄熙來共享的女人中包括著名演員章XX、主持人倪XX時,頓時有一種天地劇變,時代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過了千山萬水的感慨。想起我已經多時沒有發文了,不妨就將這種感覺寫出來,給惦念我的網友報個平安。

顧正秋是上海戲劇學校第一期畢業生。次年,一九四六年,十八歲的她成立了顧正秋劇團,在南京,徐州,青島等地演出,頓時紅滿兩江。國民黨的高級將領顧祝同,蔣緯國,騰傑,郝粕村都成了她的戲迷,以至蔣介石用專機將她從徐州接到南京,為他專門演出,然後再專機送回。

一九四八年年底,台灣永樂堂專程趕到青島與她簽約。最初是兩個月,結果場場爆滿,老板懇留,續約二個月。續而再續,續到第三個兩個月時,上海淪陷,再也回不去了。我猜測,在那個國民黨政權已經搖搖欲墜的最後歲月,將她引到台灣去演出,本身就可能是一個不讓她留在大陸的安排。正是這個安排,使我們今天少了一個在反右,四清或者文化革命死與非命的當紅藝人。以她的才華四溢,個性顯露,在大陸決計難逃嚴鳳英式的命運,而代之產生的是一個國民黨政權下藐視權貴,不屈於威逼,忠誠於愛情的感人故事。

讀顧正秋傳記,書中有一個揮之不去的影子,這個影子呼之欲出,隻是在主人公顧正秋的努力抑製下,不得而出,這個影子就是蔣經國。

但是有一點傳記沒有含糊其辭,就是顧正秋當紅的時候,有一批權貴戲迷圍著她,太子蔣經國是其中之一。如果顧正秋嫁給了蔣經國,或者成為蔣二奶,或者成為蔣的情人,那麽這就是現代共產黨中國大陸正在時時刻刻發生的故事,我也就不會產生要寫這篇文章的動機了。

麵對於權貴的壓力和錢財虛榮的誘惑,主導顧正秋的仍是她個人的自尊、道德、乃至思想,兩下碰撞的結果,一個不平常的令人感動的,在當今共產黨中國不能想象的故事就此進入中國青史。

首先,顧正秋在正當火紅的時候,青苞含芳的年齡,二十五歲,選擇了洗盡鉛華絕紅塵的退隱之路,這是今天共產黨社會中,是沒有一個當紅伶人會做和能做的事情,那裏的伶人到了老態龍鍾,也不會退出。

其次顧正秋的結婚是秘密婚禮,這也是今天共產黨社會絕無可能發生的事情,像這樣的名人結婚不搞得窮奢極欲,驚天動地決不會罷休。

如果上麵的兩個不可能隻是顧正秋的性格和素質決定的,那麽後麵的不可能就是她的修養和深度了。因為顧正秋在高官如林的丈夫候選人中,沒有選擇當時擔任情治主管的蔣經國,也沒有選擇其它權貴,而是選了沒有一官半職的任顯群。這顯然也是於今天中國無論官民都無法參悟的事情,現代中國女性一個個都瞄準著錢,權和名的大佬,為投身無門而苦惱,怎麽會拒絕一個熱戀自己到不可自拔的太子蔣呢?

顧正秋的婚姻使偏僻的台灣金山鄉出現了一個素樸的農場女主人,沒有一個鄉民知道她就是曾經傾倒萬千戲迷的一代名伶。這個女主人執意從戲的舞台銷聲匿跡,從此相夫教子,從此她隻要一個觀眾,她的丈夫任顯群。

顧正秋的選擇,同時也開始了一場長達二十多年的愛情,意誌和情治係統的較量。而情治係統的主管就是蔣經國。但是顧正秋的自傳中,蔣經國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書中讀到的隻是一個個情治係統對顧正秋婚姻和家庭的騷擾。

我們看到了情治係統不斷的行動,似乎有一個人將再也看不到顧正秋倩影的憤怒全部發到了任顯群身上,任顯群先生從結婚起就開始惡運不斷:
他不斷被情治人員跟監;
他的三弟被限製出境;
情治人員進屋搜查連續三天;
甚至有人拿著槍到他辦公室要殺他;

這是不是蔣經國先生用他的方式在向顧正秋表示愛情呢?書中顧正秋始終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但是所有這一切都沒有憾動顧正秋的愛情和決心,情治係統索性將任顯群關到監獄中(罪名是知匪情不報),判刑七年。到這一步所有的人都在等著一個非發生不可的事情了,那就是顧正秋服軟,向情治係統的主管求饒,甚至離任顯群而去,重新走上舞台。但是這一切沒有如大家期望的姍姍來遲。

顧正秋在淡淡的默默的承擔她的苦難,她的愛情所衍生的苦果:
她不抹脂粉,頭發蓬鬆,一條粗布旗袍下一條粗布長褲,完全是一個農婦的樣子;
她數年如一日,風雨無阻,早早等在監獄的窗口,給任顯群送飯,一直到窗口關閉,才悵然離去。

人們沒有等到這個當時首屈一指的京劇領袖重回舞台,放棄她的愛情和她的選擇。她的門前門可羅雀,沒有人拜訪,甚至沒有麻雀,也沒有蒼蠅,隻有太平洋海浪拍打海岸岩石的聲音。

顧正秋對她的選擇終身無悔,她說:“和顯群結婚二十多年,彼此的情意都了然於心,一個默然的眼神往往抵得上千言萬語,何需再說呢, 愛,痛苦,不舍……,我們都隻有默然傾聽了!”

現在到了畫龍點睛,也是顧正秋故事最令我感動的地方,人們問顧正秋怎樣看待蔣經國:
她回答“我的回憶錄,不需要靠蔣經國的名字賣書”, 這個回答與她的人生選擇一樣瀟灑,一樣獨立不羈。

她對蔣經國有無追求她的問題,回答就更含蓄和雋永了:
她說她不想回答,“因為,蔣永良還在(蔣經國妻)”

到了她八十歲的時候,有人再問她這個問題, 她回答:
“我還是不想說”, 讓一切在沉默中歸於和諧吧,沒有恨,沒有遺憾, 由此可見這個女子精神世界的的深邃,也正是這份執著回答了為什麽天下女人如林,蔣經國獨對她不能忘懷。到了一定境界,敵人與知音的界線是非常模糊的。

像顧正秋這樣的女性,在上世紀初並非絕版。我記得看過一本北洋政府時的書,也講到一個當紅伶人拒絕軍閥的追求,嫁了一個普通職員,在天津默默度過餘生的事情。從這些女性身上,我們可以看到一種不同於西方人文價值的東方美,這種美源生於中國舊禮教女性的家庭道德。五四以來,包括巴金在內的文人,批判和突出了這個禮教的糟粕部分,也就是女性被禮教壓抑的部分,卻忽略了中國女性忍辱負重的崇高美德。其實沒有一種禮教,包括西方的人文觀是十全十美的,揚長一部分,就要同時取得它短缺的那一部分。

而可怕的不是取向這個禮教,或者取向那一個禮教,可怕的是將所有禮教都消滅得幹幹淨淨後的白茫茫的大地,一片精神沙漠,整個社會,女人,男人都變成了權力,金錢和名利的功利稱鉈。在這樣的社會中然無論章XX、主持人倪XX也罷,無論餘秋雨,孔慶東也罷,都是清澈透明,一眼見底了,哪裏會有顧正秋呢?

身在廬山,不識真麵目,也許我們隻有回首去看這些舊時代人的舊人的時候,自己才知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輕舟已過萬重山,走得有多遠了,最喪氣的是我們是在任波遂流,踩著西瓜皮,沒有一個人知道最後會到哪裏。

天上人間,今夕是何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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