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山東

老山東是我們過去的鄰居。文革時期成份不好的家庭，住房或被緊縮或被掃地出門。騰出的空房，並不全部均貧富，分配給無房戶或住房困難戶，很多就被有來頭有花頭的給占了。老山東他家就是那時搬進來的。

老山東是“解放”幹部，跟“延安”幹部、“抗日”幹部比起來，他的“革命”資曆並不高。解放戰爭初期，他在家鄉參了軍，一路南下打到上海。當初解放軍部隊的總體文化程度很低，老山東（剛解放時應稱之為小山東的）所以能很快地“升”，我想那和他的能識字斷文有點文化一定相關，當然也靠他的進取心和政治頭腦。他在上海留下了，成了市公安局的一名“官”。

老山東討了個上海娘子（學醫的，也算知識分子一員），有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老婆是上海人，一家除了他之外都講上海話，他在上海呆了幾十年，如果要學說上海話，早就會了，是他不願意學，鄉音不改。我想，他一定認為那一口山東話，是他“老革命”的光榮標誌和本錢呐，學你們嗲哩哩的上海話幹甚？

那時國家窮，階級鬥爭的那根弦又繃得緊，官場中的貪汙腐敗現象比現在的情況要好很多，這叫做受曆史條件之限製。但做到了“官”，總能得很多好處，比如房子，不就住得寬敞了？還有親屬的工作安排，老山東的老婆進了某區衛生局；老山東把兒子送進了部隊，二年後複員，又把他安插進了某對外汽車服務公司；老山東的女兒進了某市級交響樂團，以她拉琴的這點水平，如果沒有關係，進市級樂團，做夢去吧。那時樣樣東西都計劃供應，老山東手裏經常有各種票證，那是一種變相的鈔票，自己用不完，可以用來通關係送人情嘛，至於戲票電影票，那就更多了。

老山東有個致命的缺點——貪色。俗話這樣說：女子一白抵百俏，男子一高掩百醜。老山東個子高高的，臉膛紅紅的，五官也端正，再加上他的身份，條件不錯。老山東一看到有點姿色的青年女子，就把持不住自己，眯花眼笑地與之搭訕，當時也確實有些女子，會迎合討好，哪怕隻從他手裏得些電影票之類的。老山東的老婆惱怒吃醋，老山東的兒女看不起他們的爹，家裏不太平。開開玩笑吃吃豆腐也就算了，逢場作戲露水萍水一場也可掩飾，誰知這老山東卻弄假成真，和某菜場一營業員搭上，再沒甩掉。那女的自然比他老婆年輕漂亮，但身份就差了，當時是20世紀80年代末，老山東已是做外公的人了，這演的是哪一出啊。其中的曲折我們外人不詳細，但見那老山東和老婆離異了，和那菜場女子結了婚。

他們一家搬走了，他老婆和他的子女我們再也沒見著，但估計老山東搬得不遠，那時我有幾次在街上和他插肩而過，他避著不和我打招呼。我望過去，他好像一下子顯老許多，神情也萎萎的，估摸著那時他也差不多到離休的年齡了，官做得還不夠大，一退下來，就沒有什麽大的花頭囉。再後來，我們也搬家了，從此再沒見著過他。我想，老山東的晚景大概不會如意，果真如此，怪誰呢，那是他自作的。

2008.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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