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初,我父親從香港回來,帶回的東西中有一條台灣席。台灣席是我們的習慣叫法,正確的名稱應該是台灣馬蘭草席吧。那種席子編織細密緊實,手感柔軟滑爽,經汗水的浸潤,日久泛出黝黝的光澤,大暑的天,皮膚接觸它,就有涼涼的感覺。這種台灣席,國內市場從沒見有賣的,故母親很是珍惜。年複一年的,直到文革以後,邊緣和折疊處才破損了,算算,竟用了近三十年。
曾用過台灣席,再用其它的席子,它們的缺點就顯而易見的了。那一年,看到市場上有了馬蘭草席,這草的直徑,比我們過去的那條席草粗了很多,盡管這樣,價格仍高達一千元。人們常說,人生中半世是在床上度過的,我考慮一下,便買了下來。花大價錢買來的“高檔”商品,當然得好好愛惜,秋涼了,把它揩幹淨吹吹風,然後折疊起來放回到那原裝的塑料包袋中,還不讓重物壓著它。
第二年黃梅季節一過,天一下子熱了起來,拿出席子,不由地發呆。那席子都生出了白白的黴斑。抖開一看,壞事了,席子正中的地方被黴破了二個洞,小的那個如銅板樣大,大的那個則可以穿過一隻乒乓球了。檢點原由,壞就壞在了那個密不透風的塑料包袋上。這是我的失誤,一個違背常識的應該可以避免的錯誤。無可奈何地,那件“高檔”商品就如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不得不被我打入冷宮。
幾年過去,到了2003年的某日,我在報上看到一則消息,說是福沁臥室用品製造有限公司免費為顧客織補各種品牌的馬蘭草席。將信將疑之下打電話過去詢問,回說是啊,請拿過來讓我們看看吧。天下竟有這等好事?還是有點疑慮,但我想,隻要能織補好,讓我們付些工本費倒是完全應該的。
到那邊一看,“生意”好極了,待修補的大大小小的席子已堆成好幾堆,還不斷地有人趕過來。一位師傅熱情地接待了我,看了我的席子卻直皺眉頭。他告訴我,像我席子的這種破洞最難修補,因為黴爛,破洞周圍的草也都酥脆了,新草續上去根本無法承受,所以要把破洞擴大好多,才能找到牢靠的生腳點。他不太有把握,那特地拿著席子到樓上讓織補的師傅確定了一下。
抱著希望去,滿意而歸,隻是等待的時間長些,要二個月後才能取貨。閑聊中得知,自從登報後,他們每天都收進十幾、二十幾條需要修補的席子。很多人把馬蘭草席揩淨後放在太陽底下涼曬,在草席極幹發脆時折疊,折縫處頓時就破了,像我這樣黴爛的也有,被銳器損壞的也有,折疊處被重物壓損的也有,大多都是保管不善引起的。也有人拿著我家過去的那種台灣席來要求修補,對這,他們隻好回絕,他們沒有與之相應的席草啊,這叫巧婦難為無米炊,據說那種生長在台灣高山上的馬蘭草又名台甲草,現在幾乎絕種了的。
樓上的幾位織補師傅,都是眼明手快的姑娘家,是公司從草席編織之鄉特地請了來的。織補是細工出慢活,像我這條席子,可能要花一個姑娘二天的工時才能完成呢。我聽了覺得不好意思,說寧願出點工本費,旁邊其他拿席子來修的人也附和著。接待的師傅笑著說,這馬蘭草麽,值不了什麽錢的,主要是人工費時多。他們的老總市區裏的先進民營企業家,這是他回饋社會的善舉之一,是決不收錢的。嗬,這天下還真有免費的午餐哪!而且這還不光是錢的問題,因為就是花錢,也找不到哪裏有修補馬蘭草席的。
吃一塹,長一智,我特地做了個布套來存放馬蘭草席。織補好的席子,兩個大餅般大小的補丁,補丁是新草,很觸目顯眼的,二年一過,漸漸地和陳草混為一色,不仔細已經瞧不出來了。每年拿出席子,總記起那家公司的好來。前二天看報時無意中發現他們又在登著同樣的廣告,可見他們在一如既往地做著那件好事,在現今這種以唯利是圖為主流的社會狀態中,幾年如一日地無償地“為人民服務”,不容易啊。
2007.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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