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手

    有這樣一種說法，醫生會看手相。據說也有這樣的試驗，一個個人把雙手從板壁洞裏伸出去讓某醫生看，那醫生除了能判斷出每個人大致的身高胖瘦和年齡外，還能從指甲上判斷出是否有貧血、是否有寄生蟲，從指骨關節上判斷出是否有關節炎等等，這都是有醫學道理的。 

    中國自古有相術，通過麵相、手相來解釋凶吉禍福，不僅有書，還有一批相術從業者以此謀生。民間流傳很多看手相之法，比如手指並攏伸直對著光照，看不到縫隙的說明那人的財產滴水不漏；看指紋，團而不散的越多福氣就越好；看掌紋，通關手有力，成井字交叉的掌上細紋越多就越有財富，掌形中間凹四周隆的為聚寶盆型，財富會越聚越多等等，不勝一一枚舉，都是沒有科學道理的說法，姑且將信將疑吧。

    但如果一雙老農在田裏勞作的手和一雙知識分子長期握筆的手伸出來放在一起比較，那是連三歲小孩都能分別得出來的。而留在我記憶中影響最深的就是我母親的雙手了。

    母親的手，曾是纖巧的手。在杭州靈隱腳邊的楊莊，她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小姐，學些女紅刺繡，哪裏用得做什麽粗活！家道中落，她進了學校學醫護，得品學兼優之獎的照片仍在我家的老相冊上保留著，畢業後母親在外國人開的醫院做助產士多年，文靜聰慧，心靈手巧。

    結婚後生子生女，生計艱難起來，家裏也辭了保姆，於是母親照管孩子、打掃清潔、生煤爐買菜燒飯、洗刷熨燙、縫衣製鞋，做個多子女家庭的主婦擔子不輕，凡事親為親曆，整天的手腳不得空閑。及大躍進時代，家庭婦女都被卷入社會參加工作，我母親在裏弄的繡花組幹了好幾年，是計件製的活兒，組裏二十幾個婦女中，她除了記賬外，活兒做得又快又好，你追我趕之下，母親永遠是第一名，以快手聞名。

    文革初，財產被抄，父親的工資被減低，我們又都到了旺盛的青少年時代，日子過得更捉襟見肘。有一段時期，母親把我二舅他們包給裏弄某阿姨洗的衣服悄悄地攬了下來，由她來賺那不多的幾塊錢貼補家用。那時哪有什麽洗衣機之類的，洗衣全靠手搓、板刷刷、搓板揉，然後一遍遍地漂洗、絞幹，我們一家六口又加上了舅舅家四口的衣服，她又是個特愛幹淨絕不肯馬虎一點的人，那份辛勞可想而知。我隻是恨我那時太不懂事，不知替母親分擔一些。

    家境終於好轉起來，我們都先後有了工作，我也早已分擔了家裏所有的針線活兒，但那時母親已經很老了，身體又不好，操持慣了的她，仍勉為其難地做著家務，後來又照看臥病在床的父親，照管我的幼小的女兒，直至漸漸地患上了老年癡呆症。

    那時替高齡又得病的母親剪指甲，看她蒼老的滿是皺紋的手上筋絡畢現，回想我幼時每次感冒發燒，母親必會用她學過護理的手輕柔我的太陽穴，那份關愛那份舒適，永遠不忘，那時她的雙手還是很柔軟的，那以後又過去了多少的歲月，經曆了多少的艱難啊，用不多的收入讓一家六口吃飽穿暖身體健康，光是初夏秋冬的衣褲鞋襪就有多少要縫的要補的要洗的，所以一個人的操勞與否，看看她的雙手就立即能知道的了，母親的一生是多麽地不易哪！

2007.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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