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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躺在那裏像躺在一片冰冷的海水中,搖擺,浮蕩,開始緩慢下沉。
剛剛這海水還是沸騰的,到處都激起歡愉的浪花,她的身子還在持續地本能地熱著,心靈卻顯得格格不入。
她的心仿佛是一個吸冷的磁場,將室內的冷氣一股腦兒都吸到她的身體皮膚上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噤,身體蜷縮成更小的一團。
她一直這樣體寒。即使此刻蘇達就在她身邊,即使她幾乎都能看到蘇達身上升騰著看不見的熱氣,也絲毫不能給她暖和的感覺,卻使她內心的冷,因了蘇達此刻的酣睡而更加寒冷起來。
無數念頭騎著快馬趕來,在她頭腦裏胡亂地穿梭著嘶鳴著,踏出一陣又一陣塵土的迷霧。
她的心那麽冷,卻無法冷靜地思考。她不知道如何從這種複雜的境地中理出一根從容不迫的思緒,好讓頭腦中這一切無情折磨著她的奔突的思想沉寂下去。
她用力地翻一個身,像把自己狠狠摔了一下。
她這是什麽了?!她瘋了嗎?!她竟然做出了這種事。她竟然允許蘇達睡到了自己的身邊。她千百次想過的破鏡重圓不是這樣的。
她現在算什麽呢?小三?插足自己的前夫的婚姻的小三?
她不喜歡小三這個字眼。從來沒有喜歡過,不單因為這字眼庸俗,她從來都鄙視和有婦之夫交往的女人。破壞別人家庭的事多缺德啊,那是人人可以指著脊梁骨罵的,罵到脊梁骨軟下去,軟成一灘人見人啐的爛泥。
可是她現在竟然躺在蘇達的身邊,赤裸相向。
蘇達。她又慢慢轉過身來,借著透進來的月光茫然地盯著熟睡中的蘇達棱角分明的臉。
這個她曾經愛死了的男人。這個她曾經恨死了的男人。這個同樣愛過她恨過她的男人。這個無情打碎他們十幾年婚姻,狠心甩掉她和女兒,隻為自己聲稱的自由快活的男人。這個對她曾經指天發誓絕不會再回頭絕不會再要她的男人。他們曾經把彼此愛到骨髓,又把彼此傷到體無完膚,把一份婚姻打爛到粉粉碎。
他竟然又回頭來找她。跟她哭訴現在妻子的種種不是。跟她說他後悔了,後悔離婚,後悔再婚,後悔選了一個更差勁的老婆,後悔自己放棄了她,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她……你怎麽不再找一個。你怎麽不像你說的再找一個比我年輕比我帥比我有錢比我會體貼人的男人……你怎麽就這麽一個人苦哈哈地過日子,過這幾年……
前麵聽得她暗暗咬牙,直在內心裏拍手稱快,直暗罵他倒黴倒得好,倒得解氣,誰叫你曾經那麽對我,你也有今天。真是報應!
漸漸聽下來,聽到蘇達說她怎麽可以一個人這樣孤苦伶仃地熬日子,把自己都熬老了。你看你,都有白頭發了……蘇達的手輕輕地撥弄了一下她耳鬢垂在臉頰上的碎發。她突然就軟了。好像突然有什麽銅牆鐵壁塌了。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朦朧。
她的心竟然突突突地跳將起來。她的臉很不合時宜地紅了,從耳根直紅上去,一路火焰似的走,像一條通紅的蛇爬到麵頰上,然後臥進腦海裏,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熱著,沒有絲毫反抗能力地熱著。
蘇達的氣息越來越近,越來越貼著她的臉:你這個傻丫頭,還是那麽傻。我後悔了……我想你了……你想我嗎?
那種熟悉到牙齒裏的氣息和呢喃像無數條千腿蟲撓著她。她越發覺得朦朧了,朦朧而虛飄,她覺得自己就快站不住了。
一定是酒在發揮作用。她隻有細小的後悔在越來越迷糊的心上醒著:她不該讓蘇達進她的家。不該聽女兒的勸留下蘇達在家裏吃晚飯。不該還給蘇達喝酒。更不該自己也跟著喝……
來不及了……她聽到自己腦海裏最後這句微弱的掙紮。
然後蘇達的嘴唇吻上了她的。她腦海裏臥著的那條通紅的蛇自己就著了火。通紅的火焰被蘇達熱切的嘴唇引著,一路著遍了她的全身……
她的臉忍不住又紅起來。她都不好意思回想剛才。她怎麽那麽容易就被點著了。那麽容易對著蘇達這個家夥就著了,劇烈地著了。她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這樣過了。
你真厲害。比以前厲害。像以前一樣,之後蘇達在她耳邊吹著熱氣,心滿意足地讚歎她。
“以前”——這兩個字一下子吹滅了她頭腦裏仍灼灼的火焰。
她在蘇達身下羞愧得恨不能躲起來。可是她沒有地方躲。蘇達軟綿綿倒向一邊,她不再承受覆蓋的身體驀然浮出水麵——她無力躲藏的人世的水麵。
身體的熱力因為沒有遮擋與融合而飛快散去。她的羞恥越發濃重起來。她這是怎麽了。她竟然做出這種事。
是報複嗎?她想起蘇達現在妻子的臉孔。她們沒有見過麵,隻是有一次蘇達送女兒回來,那個女人站在外麵等。她透過窗戶看見她。一個比她年輕比她漂亮的女人。也比她會撒嬌會討巧,這是女兒說的。
女兒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已經完全懂得父母之間的事,甚至對男人女人也有了自己的看法。現在的小孩都早熟,父母攔不住的早熟,社會上網絡上那麽多雜亂的信息催生著他們。
她該怎麽跟女兒解釋?
女兒無疑是希望他們複合的。我不喜歡那個阿姨。她看我的眼神還不如陌生人。女兒這樣跟她說過無數次。可是她又能怎麽辦。離婚了就是離婚了。
何況離婚時他們已經把路走得那麽絕。他們不可能再回頭。即使她想過複合,偷偷地想過,在相過很多次親之後很多次失望之後更是想過。她竟然不可能找到比蘇達更年輕更帥更有錢更體貼的男人了——離婚的時候她曾經發狠地對著蘇達咆哮過,一定要找到一個更好的男人。現在,離婚幾年之後,她已經進入四十歲的年齡之後,她更是絕望地看清了這一點:她不可能找到一個比蘇達更好的男人了。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自己五六十歲了一臉猥瑣還想憑著手裏的兩個臭錢找二三十歲的女人,甚至巴不得能找個處女。這個世界是怎麽了?她幾乎要恨所有男人了。
連帶著她也恨現在那些年輕漂亮的女人。她們怎麽就不知道自愛,怎麽就不知道遠離已婚男人,怎麽就可以為了幾個臭錢就賣掉自己的一生,怎麽就可以忍受那些又老又醜的男人霸占她們年輕美好的身體。
她想不通。怎麽樣都想不通。想破頭還是想不通。想不通的日子也還是飛快地溜走了。直到此刻。此刻她想不通自己了。
她是怎麽了?究竟是怎麽了?四十歲的人了竟然像個小女孩一樣受不起蘇達的蠱惑。
她竟然被自己已婚的前夫睡了!
這簡直比她當初離婚都讓她感覺恥辱。是恥辱。她被蘇達甩了。這一點每個人都知道。她曾經以為這是她人生中最恥辱的事。她一度以為自己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卻沒有找到更是加劇了她的恥辱。她就這麽不值錢了嗎?甩賣都沒有人要了。沒有人要就沒有人要吧。她低著頭咬住了牙。
甚至在女兒麵前都有恥辱的感覺。現在的小孩什麽都知道。她太失敗了,不是嗎?“婚姻的失敗往往責任在於女人不懂得如何經營婚姻”——網絡上那些婚姻專家都喜歡擺出一副行家的樣子裝腔作勢地下著論斷——她有時候會有殺了這些自以為是的婚姻專家的心。
可是蘇達竟然主動來找她了。那個離婚前折磨她離婚後不可一世的蘇達竟然低三下四地來找她了。說他還是想著她。而她竟然輕易就被他朦朧住了,燃燒了。火聲劈裏啪啦的。像一種勝利的掌聲,又像一種蔑視的嘲笑。
她是自己過去憎恨的不潔的女人了。想到這裏她把手從自己的胸前拿開。好像她怕自己的手碰到什麽髒東西被汙染了。
怪誰呢?她想著那快活的一幕。她是有欲求的。有滿滿的一觸即發的欲求。蘇達懂得怎麽引爆她。蘇達懂得怎麽讓她更快活。她也的確真的快活。可是蘇達,他是別的女人的老公了。
她該怎麽辦?
蘇達以後還來要求她呢?
蘇達的妻子發現了怎麽辦呢?
跟女兒怎麽解釋她的行為呢?
即使她誰都可以不管不顧,可是她不能不顧及女兒。她一直要求女兒要潔身自好。現在這樣的亂世女孩兒更要愛護自己的身體。她忽然想起已經去世的母親,便更加羞愧。若是母親在世,用眼角也可以挖死她了。別的人呢?別的人又會怎麽看她?
即使始終都是秘密,她又該怎麽原諒自己?她不知道。
那些野馬還在她腦海裏亂糟糟奔馳。天光卻慢慢放亮了。她不停翻轉著身體,不停思想著,越想越冷。
她覺得淹沒她的那片海水要結冰了。而蘇達在遙遠而溫暖的陸地上,天使一般甜美地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