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念想

 

 

要是當初跟他隻是戀愛，轟轟烈烈地戀愛，卻不結婚多好啊。這個時候，還能有個念想。

小雨跟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們正說起大學時各自收到的情書。小雨的這句話聽得我心裏陡然一涼。那是北京夏天最熱的時候。

 

我一直都很羨慕那些一牽手就相守的戀人，覺得完美的愛就該這樣。小雨的故事便是如此。

大學裏的小雨清純美麗，自然會有很多人躍躍欲試。小雨收到第一封情書的情景我記得，所以我也記得那個男孩的名字，即使他並沒有機會。喜歡自己的朋友，必是有眼光的人。我是這樣以為的。

所以二十年之後，小雨跟我提起那封情書時，我大叫著，我知道是誰。

是的，我知道。因為在我和小雨的談話不久之前，那個男生看到十幾年未見的小雨的樣子後，跑來跟我感歎，小雨的臉圓了。

那一刻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隻當是一份平常的關懷。小雨的情書往事讓我再回味那個男生的感歎，就別有一番惆悵的味道了。

 

他始終記得小雨最美時候的樣子。十幾年不變。縱使重逢青春不再，心靈底片上那個清逸的少女卻是永存的，連帶著，青春年少時的淡淡情懷便也永恒。

愛是美好的。尤其那些未完成的愛，因神秘朦朧，因被漫漫時光濾去苦澀而格外甜蜜動人。無論人生的季節如何變幻，那一抹愛的念想始終是生命裏不落的綠葉，點綴著日漸蕭索的心靈風景。

 

小雨的愛情故事本該是最圓滿的那種：人生的初次愛成為唯一愛。隻是，愛那麽精致脆弱，經不起時間的打磨，或者說經不起生活的打磨。十幾年的世俗婚姻早已把當初那份浪漫愛情侵蝕得半分不剩。

相看兩厭的時候，小雨說，她竟想不通當初如何能跟眼前人情深深意濃濃。左右想都是不合適的兩個人，怎麽那時候竟會死去活來地愛。而如今冷眼相對，心意萬般灰懶，那些關於愛的信念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下去，一排一排地倒下去，直到最初的怦然心動被懷疑和懊悔推倒。愛的故事像一堆真實完整的廢墟，讓人看過去隻能是絕望。

 

你說，我們要是最好的時候分開，不把愛走到這樣山窮水盡的地步，即使後來各自不幸福，也會因為這份愛的美好有一份念想。可是現在，我回過頭來想自己的青春，都是他，都是我不想回憶，不再相信的話。

小雨對我這樣說的時候，一臉荒涼的迷離。

我想我能理解小雨的感受。

 

愈接近生命的黃昏，人愈容易沉湎於回憶。現實太枯燥了，我們需要有一些美麗的念想支撐自己打發掉越來越平凡瑣碎的日子。

年輕的時候，從來沒有想過，那個王子公主的故事，從此過上的究竟是怎樣的幸福生活。而生活，遠不是幸福兩個字可以輕鬆概括的。每一對相愛的人都是衝著那個美滿的結局而去，結果卻發現，所謂美滿，其實是一個永遠無法觸底的深淵般的誘惑。

 

相愛就該在一起。我一直是這樣以為的。卻在那一刻跟著小雨一同迷茫了。愛走下雲端，步入現實的時候，何止是步履蹣跚。

忽然覺得，曾經深愛過一個人，永遠不曾得到，永遠隻是想念，美麗的憂傷的想念，那樣幽怨辛苦的愛，如今看上去，竟像是一件奢侈而幸福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