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小說）

對話



此刻，她坐在我麵前。
我已經很久沒有跟她見麵了。她的樣子並沒有多少變化，隻是不知道為什麽，好像從頭到腳地蒙著一層灰塵，給人一種舊了的感覺。
你 ……還好嗎？我問。
就那樣，還算好吧。她抬起眼簾看了我一眼，懶懶地回答。
你……看上去有一點憔悴。我猶豫著說。其實我想說的是，你看上去很憔悴。
應當吧。生活很辛苦啊。她挑了挑眉毛，懶懶地衝我笑。
我沉默了。生活真的是很辛苦，尤其對她這樣一個倔強不肯妥協的女人。這麽多年，她一點都沒有改變。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活著就要承受。堅持和放棄究竟哪一個更好，我不知道。
我……要結婚了。許久，她說，聲音裏滿是落寞。
我已經知道了，我說。我知道，這對她來說，是多麽不容易的一步。
你真的替我高興嗎？你知道的，我並不愛他。她哀哀地看了我一眼。
那種女人的哀怨讓我一下子屏住呼吸，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從前的她不是這樣的。
如果不想嫁就不要嫁。不要勉強自己。我急急地說。不要明知是火坑還往裏麵跳。
大不了是個死！她說得很幹脆。不過，轉眼又歎口氣，我沒得選了。你知道，我真的很累。我堅持不下去了。
有我啊，親愛的，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著你。我伸出手試圖去抓住她看上去冰冷的手。
她笑了。笑裏很有一些淒涼的味道。你沒有那麽強大，親愛的。你忘記了，你隻是一隻紙做的老虎。
她總是這麽尖銳。這是我不太喜歡她的一點。我是一個愛做夢的人，而她，總是會把我的夢無情地敲碎。可是，生活裏，如果沒有夢的話，那該是多麽枯燥和乏味啊。
你真的想好了嗎？婚姻可不是兒戲。我還記得你說過，沒有愛情的婚姻，你寧願不要，你寧願是孤獨的。我想極力地喚醒那個過去的她。那個她在慢慢走遠，我看得見她離去的踟躕背影。
人生來是孤獨的。孤獨並不可恥，可恥的是對孤獨的背叛。我還記著她說過的這些話。是因為年青嗎？所以那時的她，即使在陽光下麵，也是閃亮的。
我很懷念你從前的樣子。我說，很真誠地說。
我也懷念。她快快地跟了我一句，歎了口氣，可是，親愛的，我們都回不去了。
沒有人能夠回得去，連同你剛剛的那一聲歎息。所有的現在，都會成為過往。可是，不要因為時光的流逝而放逐自己的心。你的心，獨一無二，那是比時光更可寶貴的財富。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導她，除去這幾句幹巴巴的話。
我知道。可是，我真的堅持不住了。她搖頭，很輕地搖頭，在我眼裏，卻像是重重的歎息。
我是了解她的。相識這麽多年，她是什麽樣的人，不會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可是，我幫不了她。紅塵中的人，有幾個能堅持到最後呢。我其實都知道了結果。我這樣勸阻她，不過是在用一些無關痛癢的話，安慰一下她那顆疲憊的心罷了。
命運是那麽決絕，沒有回旋的餘地。凡人如我們的，隻不過在徒勞的掙紮。可是，這就是人生。奮鬥，掙紮，妥協，放棄，釋然，如此這般的輪回往複。
他愛你嗎？我問。
她笑了笑，溫婉哀傷的笑。應當愛吧。至少現在是愛著的。以後，就不知道了。她低下頭，用手指絞著黑黑的長發，把一絲無奈掩在長長的睫毛裏。
我知道她想說什麽。這個世上有什麽是永恒長久的嗎？除去生和死。應當是沒有了。可是，明知道如此，我們還是需要自欺。我不喜歡她把事情看得這麽清楚。對她，這將是多麽冗長而拖遝的一生啊。
你太真實了，這不好。我說。生活需要朦朧的色彩，需要善意的謊言和欺騙，這是活著的智慧。真的是這樣，我們，不都是這樣活著嗎？麻木而快樂。何必去自討苦吃呢。
生活裏從來不缺智慧，越來越缺的是真誠。她的眼光 恢複了犀利，直直地看著我，有了我熟悉的堅定。我希望我是真實地活著，不論快樂或痛苦。
好吧。隻要你準備好了，就去最真實地感受你的生命吧。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記住，有我。
她很用力地點點頭，第一次衝我露出了笑容。
然後，起身走了。
那裏，便隻剩下一麵空蕩蕩的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