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友同行
聖誕之後,一直對滑雪念念不忘。所幸人在瑞士,滑雪基本上是冬季裏躲無可躲的社交活動之一。於是新年伊始的周末,我被剛從各地度假歸來的損友扔進車裏,拉向離日內瓦大約兩小時車程的韋爾畢耶( Verbier 按法語音譯應當譯為韋荷畢耶,不過現存的翻譯都基於英語讀音,即韋爾畢耶。)同行三損友為睥睥、寐兒、和嗎啡。一車四女,搭起一台戲綽綽有餘。
早晨出發時日內瓦陰天色陰沉,睥睥卻雀躍說根據烏雲的形狀和走向來看,(有此一說麽?????)山上定是陽光燦爛。睥睥是瑞典金發女郎,高中時期即加入背包一族開始遊曆世界。除上學念書、旅遊運動和廣闊交友之外,她唯一做過的正經事就是在財富雜誌當記者。睥睥似有多動症,從來安靜不下來一分鍾。坐在車裏不得動彈她就不停地說話提問。寐兒在開車不能說話,我一向少話,她於是和嗎啡糾纏不休。
我和嗎啡本來最熟,但專業記者的詢話果然不同:一會兒工夫,話題就進行到我從來沒有問過、也沒有想到過要去問、但又合乎情景的嗎啡的家庭曆史去了。我知道嗎啡的父親是祖籍匈牙利的美國人(年輕時曾經代表匈牙利參加滑雪奧賽,後成為腦科醫生),母親是意大利血統的第若幹代美國移民;但我從來不知道她的父親在中途一鼎鼎大名的湖邊小鎮上有一棟粉色小樓(在公路上可遙遙相見),而她在童年和青少年間曾多次來這裏度假,順到韋爾畢耶滑雪。相比大多數發達國家尤其是歐盟國家,瑞士的稅收政策對富人極具吸引力。韋爾畢耶更是眾多名人富人的首選地之一。可是嗎啡父親很有錢麽?我 05 年底在芝加哥見過她母親,曾經的意大利美女如今依然優雅迷人,但卻開了一輛老得掉渣慘不忍睹的梅塞德斯 - 奔馳。睥睥自然是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 她自己也是打小就和父母朋友來韋爾畢耶滑雪,號稱走遍全球這裏仍然是她最心愛的“村莊” ------ 我對朋友的家族史興趣缺缺,岔開話題吆喝大家觀賞沿途風景。
瑞士境內堪稱三步一山,五步一湖。眾多古意盎然的小鎮便依山傍水悄然而立。睥睥的天氣預報倒也沒有太錯:隨著海拔增高,烏雲漸漸開始轉淡;鋒利的陽光從雲縫間脫鞘而出,傾瀉而下,在忽明忽暗的雲色裏格外地絢麗磅礴;一眾沉靜嫋娜的湖海,均飄起如煙似霧的靄靄水氣從容承迎;而那本來銳不可當的驕陽厲色,越接近湖間,就越見柔和模糊,終是湮散於漂浮水霧之中。
我們在高速道上這麽匆匆一瞥,便已為此湖光山色傾倒。不知常駐此間的人,又見過多少種此山此水截然不同的美麗 ! 不久之後開始沿盤旋的公路上山。嗎啡暈車,我用中國辦法狠掐她的手掌虎口處,倒也見效。景美而路險,難得地一車的清靜無聲。車外是藍汪汪的天和白茫茫的山,皆亙古而沉默。
二度滑雪
到了韋爾畢耶已是中午,來不及去住處放行李,我們直奔滑雪場。韋爾畢耶地處 Zermatt 和 Mont Blanc 之間,體力上好者可在當地向導帶領下在三地間做長途越野滑雪遊,踏阿爾卑斯山脈,穿瑞士、法、意三國。不過就韋爾畢耶一處,已是瑞士國內規模最大的滑雪場,滑道總長度達 400 公裏,最長滑道超過 8 公裏,最短也長達 1 公裏。
換乘兩次纜車後到達峰頂。極目四望,除了雪山還是雪山,在正午的豔陽下晶瑩壯闊,美不可言。睥睥和寐兒按耐不住就從峰頂上開始下滑,我不敢從陡峭的雪峰開始,拉了嗎啡做纜車下到峰腰才開始上雪道。剛一站住,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這哪裏是雪 “ 道 ” ,分明滿山沒有邊際地全是滑翔的人。層層起伏的山巒之間滑雪者有如粒粒流星般風擎電馳,當真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頭一次看到這樣天做被地做席人在其中的壯觀景色,這樣生命和自然相輔相成的和諧統一,我暗下決心一定要不吝嗇錢包把滑雪進行下去。
嗎啡當我的臨時教練當得比我還緊張。不停地說這是她第一次指導別人。觀察一會兒之後,她決定我應該先熟悉速度的感覺。我們上到漫長的蜿蜒下山的藍道,她叫我直往下衝,不要減速,以便體驗速度。我大駭,問道:那麽我的下滑速度將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 什麽是個頭最後到底怎麽停下來?我還不會平行轉彎側停啊。她不以為然道:雖然是下山的道,也是有起有落的;到緩坡不就自然停下來了,你速度要是不快還上不去哪些坡。我心裏仍是惴惴,覺得不安。但她連聲催促,我也覺得她沒有任何要謀害我的動機,於是頭腦一熱就往下衝。
加速的感覺果然心跳無比。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全心全意地感受腳下的平衡,不敢不用力,也不敢太用力。速度快得我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念頭去想 “ 如果我摔跤會 ……” 那恐怖的念頭怕會嚇得我真的就 摔上一跤了。當我果然衝上緩坡減速下來,方驚覺出了一身的冷汗;但同時又想仰天長笑這淋漓盡致的刺激。
多體驗過幾次速度之後,嗎啡帶我到更加陡峭兼連連下坡沒有緩衝起伏的雪道上。我為難地看著一傾直下的雪坡,恐懼感再一次籠罩住我。這不成吧,我對嗎啡說,我得多練習轉彎和側停才行。嗎啡瞪大眼看著我說,可是我看你已經會了,隻是需要練習麽。可是為什麽不在平緩的地方練習呢?問這話時我已經疑心嗎啡是不是在公報私仇,可想來想去沒有得罪她的地方哦……眼前正烏鴉亂飛,聽見嗎啡義正辭誠地說:我們是在 downhill skiing ,不是 cross-country skiing ,我知道你行,看看前麵那位大叔,就那位,看見了沒,這麽個坡,你隻需要轉三次,最多四次,就下去了……我知道你可以的……於是眼前除了烏鴉又多出若幹蒼蠅蚊子蜜蜂亂飛……我真的尖叫了一聲,然後招呼也沒有打就衝下去了。事後嗎啡喋喋稱讚我有膽有識,當時行事之果斷令她欽佩。我拿著冰袋敷著在她的不良指導下終於扭傷的右膝蓋苦笑、喟然。
後來她也終於承認她帶我去了兩處黑道的雪坡,若幹段紅道,但還是堅持大部分是輕鬆藍道——瑞士的滑雪場沒有綠道。固然我這一下午滑雪進步神速,但每一想到暮色中我別著扭傷的右腿、看著開始模糊不清的雪地以及山下遙遠如另一世界的溫暖安全燈光,竟隱隱絕望的心情,就寧願我仍舊隻會在藍道上龜爬。我最後到底在一帥哥安檢員的陪同下安全下山,可脫下雪靴後立即脫力,兩腿打顫,恨不得放聲大哭一場。
生活方式
睥睥和寐兒早已在天黑前下山,打過無數電話確認我們無恙,在酒吧裏等得扯落一地頭發。我連撲帶滾地進了酒吧坐下,驚魂未定地喝了美味的洋蔥湯和熱騰騰的巧克力汁,方才定下神來可以說話。酒吧裏高朋滿座,全是剛滑完雪後、餐前小憩的人們。有白發蒼蒼的老年夫婦,攜子帶女的父母,也有三朋四友的成年人,和成群結隊的少年男女。個個臉上都笑意盈盈,因此時雖天已黑透,卻不過傍晚六時許,還有大好的夜晚在前。
這就是滑雪之所以盛行的另外一麵:不僅僅是身心愉悅的戶外運動,更是遠離日常瑣事靜享天倫之樂的休閑。歐洲以及美國中產階級以上家裏長大的孩子,童年的記憶裏大多少不了和父母去滑雪,青年的情事也缺不了雪地的浪漫;乃至成年後的友誼,也多多在雪野小鎮裏一年一季的聚會中牢固。如同中國人的人情是飯桌上吃出來,歐洲人的人情是滑雪滑出來的。
稍息並相互匯報當日樂事之後,我們回到今晚的住所。這是一同事的兄長在鎮上的一處別墅,非常瑞士的木結構小樓,也半送半租地讓朋友及拐彎朋友住用。一番洗換放鬆之後我們步行到預約好的餐廳晚餐。夜晚的 韋爾畢耶燈火輝煌,人潮如流,音樂聲嬉笑聲不絕於市。事實上韋爾畢耶正是以豐富精彩的夜生活傲視歐洲其它的滑雪勝地。愛好韋爾畢耶的滑雪者當內外皆修,一天的馳騁雪野之後更要在有四麵玻璃牆的火辣的吧裏放舞。這才是盡情的周末。
因為我的膝蓋有傷,我們晚餐後就回去了。就這麽著,也已經臨近午夜。一夜無話,第二天人人睡足方起。寐兒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包括去鎮上麵包房買的剛出爐的牛角包和新切的熏肉,等等。寐兒是一半愛爾蘭一般法國血統的加拿大人,繼承了前者對家庭和廚房的熱情以及後者對美食和藝術的挑剔,於是有她的地方必有音樂、美食、溫馨和安詳。寐兒有瑩白無暇的皮膚,淡藍色琉璃珠子一般的美目,斧削刀雕的秀鼻和精致纖小的口唇;更難得的是伊人為人謙和低調,還肯做早 餐……我一邊大吃大喝一邊打量寐兒,一邊可惜中文的“秀色可餐”翻譯成英文後情調全失。
她們陪我到中午才動身去滑雪。我看看外麵藍天上飄動的滑翔機和彩色降落傘,聽聽音樂看看書,一下午悠閑而過。即便不去滑雪,有這麽山間美麗的雪景和清澈的空氣,有這麽逍遙自在的無所事事,我也再心滿意足不過了。
曲終人散
晚上八、九點後才開始開車返回日內瓦。有一點腿痛,有一點心悸,有一點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