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井留香(三十四)
(2012-02-12 20:09:55)
下一個
坐在辦公室裏,我脫去了白大衣,才發現衣服下擺和褲子都被浸濕了,心裏不由得鬱悶,一個人值班,也不可能回寢室換衣服,就要這樣捂到明天了。
我歎了一口氣,開始寫死亡小結,公式化的語句,不帶一點感情色彩。1:10am,病人心肺複蘇無效,經家屬同意,宣布死亡。那是一個比我隻大了幾歲的女生,卻已經匆匆走完了人生,留下那個愛她的男人無限的悲傷。
我知道我的角色,隻是一個寫死亡小結的住院醫生,不應該去想象那個女生是怎麽樣的人,有著怎樣的感情故事,那是不為我的職業所容的感傷和浪漫。做醫生,是應該像班主任一樣的,清晰果敢,沒有拖泥帶水。但是如果班主任麵對自己真正關心的人,他還會這樣麽?我突然無比厭煩地審視著自己,已經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和班主任是沒有關係的,還要這樣去猜測他的感情,真是卑微到連自己都看不起了。我甩甩頭,認真地對自己說,要好好工作,不要做一個讓自己都討厭的人。
這時班主任走過來,默默地把會診記錄放在我麵前,瞥了一眼,短短幾行字,言簡意賅,用詞準確。我心裏有點感慨,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才能鍛煉到這樣的程度。
班主任站在桌前,我低頭寫病曆,兩個人就在靜默中對峙著。許久,他終於歎了口氣說,成遙,跟我去我們科休息室,那裏有備用的白大衣和手術服,你換一下,這樣濕著一晚上怎麽行。我非常不想和班主任這樣獨處,但是一想到要穿著被尿液汙染的衣褲到明天下夜班,還是乖乖地跟著班主任去了。
心髒科在腎髒科樓上,班主任把我帶到休息室裏麵的更衣室,就關上門出去了。我迅速地換好衣服走出來,班主任看見我出來,遞給我一個杯子,成遙,喝點咖啡嗎?已經快天亮了,我真的很想回去睡覺了,但是他微微的笑容,淡淡的咖啡香,圍繞著我,一種難以言明的氣氛挽留著我,不由自主地接過咖啡坐下來。
老師謝謝你,我小心翼翼地啜一口咖啡,低頭說道。
班主任握著咖啡杯說,我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以後就叫我名字吧。
我搖搖頭說,你總是我的老師。
他笑了一下說,不用這樣,我是很希望有一天我們能夠做好朋友的。
咖啡滾燙燙的,我的心卻是涼涼的。
想起來那些下午,我癡癡地坐在教室窗口等班主任走近,然後飛奔下樓,假裝偶遇,然後和他走上一小段路,那一整天我會笑著默默回憶品味我和他說的每一句話。這樣的我,能做什麽好朋友,難道要我聽他以後跟我講戀愛煩惱麽,那還不如一刀刀淩遲我算了。
我勉強朝班主任笑笑說,老師,我不缺好朋友。
哦?多一個朋友總不是件壞事麽。班主任嘴角漾著微笑。
我心裏酸極了,到了現在,班主任還在用這樣的話來消遣我。自尊心終於開始忍不住叫喊,我猛地放下杯子,咖啡蕩出來濺在我手上,燙得我吸了一口氣。我站起身說,我回病房了,然後轉身走出休息室。
班主任在後麵輕輕叫我的名字,我真的很想瀟灑決絕地一路不回頭,可是卻做不到。班主任手裏拿著我換下來的褲子,我忍不住紅了臉,趕緊過去接了。他突然握住我的手說,剛才燙到了麽?
我一下子愣住了。我的手在晚上總是冰冰的,班主任的手溫暖而幹燥,他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握著我的手,審視著剛才被咖啡濺到手背,好像我隻是一個來掛號的病人,而不是一個在大半年前跟他傾訴過心聲卻被拒絕的女子。
我猛地抽出手,一股難以抑製的情緒從心裏一點點湧上來,生平第一次,我終於吼向了班主任。老師,你到底想要做什麽?不喜歡我就不要這樣,難道就因我喜歡你,就可以隨隨便便這樣對待我麽?
好多好多話,像岩漿爆發的泡泡一樣咕嚕咕嚕地要湧上來,但是在夜深人靜的心髒科走廊上,我強製自己把那些話都壓下去,抱著自己的衣服,轉身快步走回了腎髒科。
鬱興的個性很正常。其實他很不走運,和班主任競爭對他來說不公平。他看似不在乎,實際不成熟卻強迫自己成熟。。。
你好好寫,我看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