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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井留香(十三)

(2012-01-14 14:03:17) 下一個
見習考試結束,我如願以償地拿了第一。我知道班主任不會再看到我的分數,也不會再和我一起一邊謄成績一邊聊天,但是這並不妨礙我的欣喜,我沒有辜負他對我的看重。

見習結束後,正式實習開始了。我們的稱謂,從醫學生,變成了病人口中將信將疑的“醫生”,變成了帶教醫生們口中輕描淡寫的“同學”,變成了護士們口中呼來喚去的“大學生”。我們不再有朝九晚五作息有序的校園生活,而是和臨床醫生們一樣開始了翻班。

第一個實習輪轉,是在消化科。附屬醫院要接受全國各地的疑難病人,每天都有大量的病人入院,不僅是病房都收得滿滿的,連走廊上都加好多床,值班醫生們都是超負荷地在工作。我們新開始實習的手腳又慢,每天早上寫處方,下醫囑,簡直是被護士追在後麵一邊罵一邊做,大冷的天,頭上熱汗直冒。現在想起來,國內的頂級的附屬醫院,帶教製度確實如此鬆散,連正經教醫學生開處方的人都沒有,也沒有統一的藥物劑量用法的小冊子可以看,更不要說根據腎髒和肝髒功能的劑量調節之類的了。我膽戰心驚地問身邊的進修醫生或者護士,然後 死記硬背下來,總算過了幾個星期,那幾個常見藥物可以不用問了。後來在美國做住院醫生的時候,每個人都發了一個palm,裏麵裝好了各種藥物查詢軟件,隨時可以查看,當時就想,如果我當年有這個,可以省去多少次被罵得淚水打轉的次數阿。

我第一次值班,收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隻有二十多歲的男病人,因為母嬰傳播從小就得了乙型肝炎,二十多歲就開始出現肝硬化,這次因為反複消化道出血收入院。由於中國乙肝的高發率,消化科的病人大多是肝硬化引起的各種並發症,比如門脈高壓引起的消化道出血,肝性腦病和難治性腹水。正在作體檢的時候,病人毫無預兆地突然開始大口吐血,因為躺著的關係,很多血嗆進了氣管,他一邊吐血一邊劇烈咳嗽。我緊張得全身冰冷,一邊大聲喊人,一邊用力把他側過身。值班醫生和護士們衝進來開始插胃管,輸血,把驚呆的我晾在一邊。消化科主任隨即趕到,給病人做了曲張食道血管的結紮。這場大出血才算平靜下來。

深夜裏,我坐在護士站一邊寫病史,一邊透過監護室玻璃看著那個年輕人熟睡蒼白的臉龐,第一次認識到,醫生的成長過程裏,書本知識隻是最基礎的一步,後麵,我要經曆的還有太多太多。

那天跟我一起值班的,是留學生阿巴達。在附屬醫院實習的時候,每個小組都會分配留學生。這是件很讓人煩惱的事情。留學生們從一年級上大課開始,老師就要不停地放水,即便這樣每年的成績都大多慘不忍睹,當然我們都是很理解的,畢竟祖國語言博大精深,每個字都有繁複變化,醫學中更是摻雜了各種象形象音,音譯直譯的,即便我們這種土生土長的都學得苦不堪言,更何況阿拉伯非洲的兄弟姐妹們。試想要是我哪天突然穿越到津巴布韋,要用他們的語言去上他們的醫學院,我肯定二話不說子先自我了結了。

可是到了臨床上,立場一變,就是兩回事情了。考試複習,是個人自己的事情,老師放水跟我們也沒關係,反正留學生不參加我們的排名。但是真的值起班幹起活來,一個蘿卜一個坑,留學生連正經醫學書上的字都還抄不下來,要讓他們一個晚上寫八份大病史,幾十個病程錄,外加交班記錄,家屬談話記錄,運氣不好的還有死亡記錄,那還不如直接把他們逼得跳樓來得爽快。沒有人願意跟留學生值班,因為那等於一個人值兩個人的班,卻隻拿一份值班費。雖然值班費隻有六塊錢,要在門口買一杯快可立胚芽珍珠奶茶還要倒貼兩塊錢才夠。

我們小組的阿巴達,來自剛果,她說阿巴達在他們的語言裏,是仙女的意思,但是她長得跟我們炎黃文化中描述的仙女,全然是兩種概念,所以分到阿巴達的時候,我們組的男生女生都很失望,既然伸頭縮頭都要分到一個留學生,至少期盼著能夠有個帥哥或者美女,就算不能幹活,放在眼前看著高興,那也是好的。

排班的時候,因阿巴達就在場,誰都沒有開口說什麽,但是每個人都用勁平生力氣用眼波和我溝通,每一道眼波都是這麽強大,織成一張無形的壓力蘑菇雲,壓得我我隻能在我自己名字邊上寫下阿巴達的名字,於是除了我皆大歡喜。自那以後,我和阿巴達開始了兩年多一言難盡的實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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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落花飄零 回複 悄悄話 我還有五天就可以休假了,哈哈哈
lydlan 回複 悄悄話 沙發,嗬嗬!連著休息五天,可惜快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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