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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住著越來越多的外國人,隨處可見街上走著各種膚色的人們。
即使在醫院裏也能夠明顯地感受到這種趨勢,看門診急診的時候遇到過不少國籍的病人,不同的病人,反映著不同的民族習性。
最害怕看法國病人,多愁善感,特別優柔寡斷,再小的毛病也能翻來覆去折騰得不停。記得有一個下午,看了一個法國女郎,腹瀉,已經有脫水症狀了,我說需要收進病房補液,觀察一晚上。這下可好了,那個女郎就開始哭,嗚嗚咽咽,也不和我說話,隻是拿出手機,給朋友們打電話,說著無比悲傷的法語,一個個傾訴過去。我真是傻了,說,那你是同意不同意住院呢?女郎幽怨地說她要等朋友們來才能作決定,然後繼續她的悲情法語。總算等到她的一幫子朋友,全是奇裝異服,濃妝豔抹,把急診室搞得像紅磨坊。原來這位女郎是在上海新天地最紅的la maison裏跳舞的。舞娘們就聚在那裏唧唧咕咕了老半天,然後過來和我說他們不想住院,想回家。我就把病情交待了一下,說最好住院。舞娘們又聚攏起來討論,打著補液的女郎又開始哭,我看完了三個病人,他們又過來和我說,那就住院吧,但是他們沒錢,要打電話給他們的老板。於是又是等啊等,最後老板來了,是個中年法國婦女,又是聚眾唧咕一番。總算同意了。這時候已經是半夜了。這樣的法國病人不勝枚舉,隻要一個白人女病人甫進急診室,未開口先落淚的,必是法國人。
最喜歡的病人是德國人。憨直認真,十分配合。收過一個上海大眾的德國工程師,大腿上發的丹毒,主任早上查房的時候讓他把下肢抬高,晚上我去夜查房的時候,就看見他和他太太正在研究大腿應該抬高到怎樣的角度,反複嚐試。德國病人,你吩咐他八點吃藥,他絕對不會等到八點零二分。記得有個開闌尾炎的德國病人,術後幾點排氣,幾點大便,幾點開始覺得肚子餓都記在本子上,清清楚楚,實習生和護士們可喜歡他了,病程記錄隻要抄他的筆記就行了。
美國病人很客氣,很幽默,很大多數美國人一樣。印象最深的是一對老夫婦,到上海來度金婚紀念日。結果老先生一出浦東機場就被飛來的出租車撞得股骨頸骨折,警車呼嘯送到我們醫院。老先生的上海假期就在病房裏度過,他太太倒沒閑著,天天出去逛街,城隍廟,新天地,襄陽路,晚上回來就給我們看她的戰果,hugo,polo,chanel,假冒的名牌買了一大堆。我說你怎麽知道這麽多地方,老太太說我在救護車上問的。我真是暈倒。手術以後老先生大腿上裹著張力繃帶,有次查房他指著我的裙子說,我也穿長絲襪了,哈哈。
英國病人大多數比較倨傲。有個男孩子,為了追求大學裏的上海女同學,千裏迢迢追到上海,結果生了闌尾炎。收進來的時候,他說你們中國人也住那麽好的病房嗎?為什麽是外國人就可以住你們最好的病房?那種口氣讓我非常氣憤,但是卻啞口無言。因為外國人普遍有海外保險,和我們醫院有協議,住在貴賓病房。我們自己那些十個人一間,沒有洗手間的病房確實難以讓外國人住。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十裏洋場的上海,依然有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尷尬。什麽時候,我們中國人,才能在自己的國土上,享受到和外國人相同的待遇。
我隻碰到過一個俄國病人,卻是我接觸時間最長的一個病人。他叫伊戈,糖尿病,血糖很頑固,難以控製,每天的胰島素打得他的手臂上簡直是千瘡百孔。他很沉默,靜靜地在病房裏看書,有時候一個人出去走走。我上班下班時候會看到他瘦削的身影,他就朝我冷冷地點點頭算是打招呼。隻有一次他罵了英文的髒話,而且是對著我們的主治醫生。因為他要求把每天四次的短效胰島素改為每天一次的長效胰島素。主治醫生英文不太好,解釋了半天,俄國人的牛脾氣發作了,大聲地罵她。女醫生委屈得幾乎要掉淚,後來她就拒絕和他說話了,每次有事情都讓我和伊戈說。開始我也很害怕,後來每天給他打胰島素,量血壓的時候,看著他非常非常瘦的手臂,就忍不住同情他。一個人在異鄉,被說著異鄉話的人診治著,又不能理解他們的診療措施,心情的苦悶是可以理解的。後來在門診還經常碰到伊戈,他很信任我,給我看他的腳,因為長期沒有控製的糖尿病,才四十歲的他,已經開始忍受糖尿病的並發症。他的腳趾腐爛潰瘍,因為神經病變,他一點都不覺得疼,外科醫生換藥的時候,說都已經腐爛到趾骨了。這樣下去,他很快就要截肢了。我不知道他為什麽堅持留在上海,俄羅斯沒有親人了嗎,他在上海住院的時候,也從來沒有人來看他。一個孤獨,頑固的俄羅斯人。
經心怡妹妹提醒,發現自己忘了寫日本病人了。遇到過不少日本病人,印象最深的有兩個。一個,在衡山賓館裏作廚師,是洋插隊哦,以前都是中國人去日本餐館打工,可見中國是發展了,得的是急性肺炎。另外一個病人,老伯伯,是個什麽會社的社長, 在上海旅遊的時候被發現昏倒在賓館房間裏,腦出血。他們的病情也沒什麽好說的,倒是他們的太太值得一提。
廚師的太太,在丈夫住院第三天從日本趕到上海。每天早上我們不管多早進病房,這位年輕的女人總是已經梳洗得整整齊齊,身上披著一件短外衫,坐在床邊的沙發上,好像隨時準備著我們進去一樣。真是不佩服不行。查完房,總是送我們到病房門口,彎腰道謝。貴賓病房很多有錢的中國人,陪同的太太們雖然外出時衣著光鮮,在病房裏就是穿著隨便,頭發蓬亂,有的甚至就在查房的時候,躺在床上打手機。這樣的作派,與那個廚師太太比起來,高低立見。
那位社長收進來以後病情持續惡化,他的太太也是日夜陪伴。那是個非常瘦小的日本老婦人。等到病人意識逐漸恢複以後,我們讓他太太和他說說話,觀察他的意識情況。他的太太就在老先生的耳邊很輕柔地說話,握著他的手,一聲聲地呼喚他的名字。一個半夜,我值班,老先生忽然意識再次喪失,立即送去做頭顱CT,照例我要陪去。去之前,我交代了死亡的可能性,那個老太太就在病房門口朝我深深鞠了一躬。讓我難忘,真怕自己對不起那一鞠躬。幸好老先生病情穩定下來。後來,日本的保險公司派了專機把老先生接回了日本。臨走時候,老太太向病房裏每個醫務人員一一鞠躬,那種標標準準的90度鞠躬,讓人動容。日本這個國家,能生存到今天,是因為日本女人。
還有一次在日本的旅館,因為中午回的旅館,房間還在收拾,一個大概快60歲了的幹癟老太太在擦我的房間的浴剛,見我到了,不停給我鞠躬抱歉,然後飛快地跪在地下把房間收拾了,退出去了,一邊還在鞠躬。
真受不了。
為什麽這麽說呢,你是在說2戰後的事嗎。
我現在有好幾個日本學生,我每次給他們上課都會壓堂,給他們多灌輸些馬列和毛選,嘿嘿。結果有天被老板說我有發展成工作狂的傾向,我才作罷,準時下課。
有些日本人做朋友很合適,還有些日本人內心永遠是冰冷的。
IceIce:你好,前次去就想留言,天國的階梯我們這裏也在演,你那裏的歌我下了,很好聽,但是聽不懂。那男主角象陳庭威。
現在又開了,可以留言了。
看了你今天的文字,覺得做醫生也挺有樂趣的,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閱曆和經驗比一般的人要豐富很多啊!
我在日本多年,覺得日本的禮節很講究,有一種根深蒂固的東西,也有不易理解的地方。(對於我來說太難。)
我覺得上海一定有許多日本人吧,你有沒有遇到過日本病人?日本人一般英語很不好,如何交流呢?日本人的心態也是很微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