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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訪經濟學家張五常

(2007-02-09 08:28:36) 下一個

張五常被認為是新製度經濟學和現代產權經濟學的創始人之一,在交易費用、合約理論研究等方麵作出了卓越貢獻。他有時也在中國各地走訪,以獲取關於中國改革進展的第一手資料。雖然自稱已經幾十年不看其他學者的著作,但他有時還拿著鋼筆在黃顏色的稿紙上寫文章。

張五常有一頭標誌性的花白卷發,蓬鬆著給人一種很憤怒的感覺。他已經71歲,不過他說自己的思維能力還在高峰期。他提到鄧小平,“他在我這個年齡還沒開始呢。”鄧小平是在75歲時第三次複出,主導中國改革開放的。張五常欽佩鄧小平75歲時的智慧。“很多人讓我談改革,我不談。但是你找我談鄧小平,我一定要談。”

但是談鄧小平就無法回避中國的改革。在諸多的宏觀改革議題中,貨幣升值、金融風險、失業、貧富差距、腐敗、社會福利、民主等,是海外經濟學界討論中國時繞不過去的話題。張五常永不從眾,他有著自己堅定的立場,這使他成為中國最有爭議的經濟學家之一。他特立獨行的張揚個性和天馬行空的言說風格,又使這種爭議更上層樓。他知道圍繞自己的爭議,他不在乎,“我知道自己是對的”。

對於中國的改革問題,他常常從純粹的學理出發,提出許多在別人看來非常標新立異、甚至難以接受的觀點。雖然我們並不同意他的一些看法,但是從提倡多元化表達的立場上來看,他的聲音也自有其價值。

張五常“高”論>>>

基尼係數顯示中國貧富差距已經很大了。

這個是怎麽算出來的?誰算出來的?這些人念過書沒有?他們做我的學生都沒有資格。



很多農民(外出打工)賺了錢是不報稅的。你無從統計。你要去問他,他當然說自己窮啦!但是你是可以看得到的,看他們家吃什麽飯菜,你就能看得到。看他們家有沒有電視就知道了。

中國的失業問題,你不覺得是一個很嚴重的威脅嗎?

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下崗,很多人不是被老板炒魷魚,而是他自己炒老板魷魚。沒有辦法。是他們工人自己要轉來轉去的,你不能把他們稱為失業。”

張五常是中國最有爭議的經濟學家之一,有著特立獨行的張揚個性和天馬行空的言說風格

兩百年來思路最清晰的領導人

記者:鄧小平逝世十周年,中國的改革開放也已三十周年,似乎可以做一個初步的總結了。對鄧小平主導的 中國經濟改革,如果讓你做評判,你能打多少分?

張五常:(略為思考,笑)100分。滿分。還沒有改革好……還是100分。我在1997年的文章中說得很清楚,他75歲開始改革,做了十多年,還沒有做完就退休了嘛。雖然他的工作還沒有做完,但是也可以給他個A+了。

記者:他的工作還沒有做完,具體指什麽?

張五常:中國的製度還沒有形成,這些製度包括地區性的競爭製度、銀行貨幣製度,還沒有搞好。後來是朱鎔基搞好的。當然存在貪汙等種種不對的事情,但是以縣來作為地區性經濟製度的核心,讓縣與縣之間彼此競爭這麽厲害,是人類曆史上沒有見過的。經濟製度在中國從來沒有這麽好過。

記者:在中國的改革中,領導人的意誌起了很大的作用,是不是?

張五常:這不是意誌的問題,鄧小平能做到的,是其他人做不到的。中國兩百多年來,沒有出現過思路這麽清晰的一個領導人,他說話不多,但是思路很清晰。其次是,他了解中國的政治製度,因為他18歲就是黨員了,三下三上,他的判斷是很準確的,而且很明顯他是沒有私心的,是為了國家好。一般人到了70多歲就已經糊塗了,但他70多歲頭腦還那麽清晰。

記者:你說鄧小平改革的思路非常清晰。但似乎他對現代的市場經濟理論並沒有很深的研究,他提出“摸著石頭過河”,也表明他對改革的方向不是很明確。

張五常:他比一般教授精通很多倍了,好些大名家跟鄧小平是沒得比的。斯密(注:亞當·斯密,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創建了政治經濟學的科學體係)當年也沒有讀過經濟啊。鄧小平的主要概念是,你想要社會有進步,一定要鼓勵每個人發揮個人所長。這個是他的主要觀點!這些話是中國的老子說的,後來斯密也這麽說,弗裏德曼(注:著名的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創立了貨幣主義理論,提出了永久性收入假說)也是這麽說的,這也是張五常講的。但是我們隻是會說而已,鄧小平卻能做得到。這個是普通常識,但有多少人能夠真正相信這一點呢?北京有很多智囊,他們也不相信,要搞什麽福利製度,搞三搞四,又搞什麽最低工資,還有什麽反壟斷法。這就是他們不懂得這一點。他們聽過,但是不相信。可是鄧小平相信。

他說了很多次:你要社會有進步,社會是由人組成的,你要鼓勵每一個人發揮他們的潛能。這是鄧小平的信念。他相信、他明白,這一點是不容易的。

中國的改革是激進的

記者:中國的改革成就,除了領導人的決策之外,是不是還有其他的原因?比如和蘇聯比起來,中國是一個農業大國,改革之初人均GDP很低,比較容易實現收入和經濟的增長?



張五常:這不是主要原因。我們的人均還不如印度來得低,農民的收入還不及越南的低,但是他們都搞不起來。你說印度搞起來了?也算是搞起來了一點,但是跟中國還差很遠。所以這個不是理由。

記者:最開始,大家願意把中國的漸進改革和蘇聯的休克療法作比較。一般認為中國的改革比蘇聯成功,你覺得這中間最主要的原因是什麽?是漸進改革本身比休克療法優越麽?

張五常:中國的改革是共產黨領導的,這是成功的主要原因。而蘇聯的改革呢,因為共產黨已經沒有了,沒有黨的領導。中國的改革是共產黨領導的一個由上而下的改革,這一點是很重要的,有組織性的改革。科斯和我都這樣想。

記者:你的意思是,漸進與否不是中國改革成敗的主要原因?

張五常:中國的改革是激進的而不是漸進的,絕對不是。

記者:和蘇聯比起來,中國的改革還能算是激進的麽?

張五常:蘇聯有石油,油價上漲,現在有很多錢。他們隻要沒有石油就頭痛了。蘇聯的礦產很豐富的,有石油、有金子、有鑽石,中國有什麽?蘇聯的礦產很豐富但是它也沒弄出什麽成就來。而我們中國沒有什麽資源,卻能夠有這樣的改進。要是我的話,我也做不到。你把所有的權力都給我,我也做不到他們今天做的這麽好。

完全沒有經濟泡沫的問題

記者:你的意思是說,中國連續多年的高速經濟增長奇跡,主要是因為在強有力的領導之下,沿著一個正確的決策方向所導致的?

張五常:但是有的時候不是那麽正確。你現在看看銀行的製度吧,亂七八糟。取美元出來有限製,拿港幣出來也有限製。一天到晚改政策。不知道到底要做什麽?壓抑樓市,建築商不可以建超過多少平米的房子。要加這個稅,抽那個稅。天天都不一樣。那就是有問題了。

記者:大概是決策者覺得有經濟過熱的成分在裏麵。

張五常:完全不是。你看看現在人民幣的 匯率一下子又說要升,一下子又說不升。不準人家買人民幣,現在的宏觀調控,一方麵不想樓價升,一方麵又約束土地的供應,到底想怎麽辦呢?

記者:在很多年以前,就一直有經濟學家把中國和日本作比較,認為現在的中國和1970年代經濟高速發展的日本經曆很相似,可能重蹈日本經濟泡沫的覆轍。

張五常:胡說八道。完全沒有這個問題。日本的問題,第一,是日本控製農產品的進口,比如說,一個西紅柿,上世紀70年代,在日本零售要達到五美元;一粒葡萄,賣一美元。這種情況之下,土地就很貴。房屋的價格高,他們睡的不是上下鋪的那種床,而是像堆積的信封一樣,一層又一層的。這是他們第一個錯處。

第二個就是受到美國的壓力,日元升值。我是第一個說日本沒有希望的。那是1986年的時候,現在算起來是20多年前。中國沒有這個問題。但是現在美國在逼著讓 人民幣升值。因為他當年就是逼日元升值的,那我們為什麽還要受逼於美國呢?央行有些人是哈佛大學回來的,為什麽對曆史的教訓就記不清楚呢?為什麽美國要我們怎麽做我們就怎麽做呢?當年美國就是逼日元升值,逼到日本垮台為止,日本經濟不景氣已經20多年了。



中國拉美化也是胡說八道

記者:中國的貧富差距過大問題,兩極分化,也是海內外經濟學家關注的熱點話題,有人認為有拉美化的傾向。

張五常:這也是胡說八道。這是世銀作出來的、很多好事之徒給作出來的。中國農民在近幾年改進了很多很多,差距已經是越拉越近了。這是很明顯的事,不曉得他們說兩極分化根據的是什麽資料。大概從2001年開始,農村進步得非常快,這是無可否認的,毋庸置疑的。

《中國農民調查》那本書,是不對的,可能在個別的地方是有這種情況,你把最壞的地方拿出來寫,整個中國不是這個樣子。很多窮鄉僻壤,西紅柿沒人栽,農地都沒有人耕種,因為他們出去打工了。你告訴我中國現在有多少是全職農民?大多都出去打工了。出去學兩個月,拿了個駕照,可以找到一千多塊錢一個月的工作。這是絕對不困難的。



農民的生活實際上改進得很快。我去農村調查了很多次,看著他們的生活改進的,年年都不一樣。當然是不如城市了,當然還是清苦,我們當然還要把他們的生活改進得更好。這是一個大前提。但是你如果說中國是兩極分化,那是胡說八道!這個是什麽數據?這個數據是怎麽算出來的?記者:有國際通用的基尼係數啊。中國的基尼係數顯示貧富差距已經很大了。



張五常:這個是怎麽算出來的?誰算出來的?這些人念過書沒有?他們做我的學生都沒有資格。

記者:你是說,他們的計算方法是錯誤的?

張五常:很多農民(外出打工)賺了錢是不報稅的。你無從統計。你要去問他,他當然說自己窮啦!難道他會說自己賺很多錢麽?但是你是可以看得到的,看他們家吃什麽飯菜,你就能看得到。看他們家有沒有電視就知道了。現在有多少農民家裏是沒有電視的?有電冰箱的你也可以看得到了。

記者:中國的失業問題,你不覺得是一個很嚴重的威脅嗎?

張五常:一點問題都沒有。因為下崗,很多人不是被老板炒魷魚,而是他自己炒老板魷魚。一家公司每年隻有20%工人流失就是很好的了。我的一個朋友在東莞開廠,軟件企業,一年會有50%的工人流失。沒有辦法。是他們工人自己要轉來轉去的,不是老板要炒他們的魷魚。是這樣子的,工人隨時都可以走,轉工轉得很快。你不能把他們稱為失業。

記者:可是按官方的數據,失業的比例還是很大的。很多大學畢業生都找不到工作。

張五常:這些數字要看你是怎麽算的,假如一個人真的想要找工作的話,你找到一個月600塊錢的一份工是沒有問題的。你去東莞找,馬上就有。你600塊錢的不做,要做800塊的,那你就要花兩三天的功夫去找。那麽要找1500塊的呢?那就難找一點了。

腐敗是不可避免的,但需要改進

記者:去年有一次關於改革的大爭論,包括郎鹹平質疑國企改革在內,整個知識界開始了對中國改革公正性的探討。

張五常:我曾經批評過郎鹹平。他說中國5000年來最差是今天。這一句話我不能原諒。大家做了那麽多功夫,郎鹹平怎麽能說是5000年來最差的?不罵他不行。我就罵了他這一句。看小了中國的文化,侮辱了中國人的尊嚴,這個是不可以原諒的。

記者:可是國企改革中不是存在著嚴重的“掌勺者私分大鍋飯”這些問題麽?

張五常:你現在要講國企私營化,搞私企的時候,有的人是賺得到錢的,有的人是輸錢的。這個國企我把它買過來,我拿過來的手段未必很正確,但是我把輸錢的國企變成賺錢的國企,這對中國的經濟整體來說不是一件壞事。

記者:中國改革過程中,一直存在著這樣一種狀況,改革的結果是,當權者從中撈取了很多不應得的好處,從最初的價格雙軌製,到國企改製……

張五常:我知道,我知道。可是這些事情,我們怎麽能夠避免得了呢?據我所理解,中國的那些貪汙,那些所謂“好處”,比起印尼、比起泰國、比起印度,相對來說是不嚴重的。

不可能完全沒有這種事情的,可是總要慢慢改良的。你想把那麽多人全部殺掉,你殺不了那麽多人的。改革過程中,有些事情是無可避免的,需要改進,但你不要因為有這種事情就說這個國家不行。

我並不是讚成這些事情,我是覺得這種事情是無可避免的。中國已經改進了很多。在一個國家還在改革的時候,你說沒有這種事情發生?這是不可能的。中國在懲處貪汙方麵的改進,就目前來說我是滿意的。當然也還有很多的腐敗了。

記者:沒錯,在一定程度上,轉型過程中尤其不可避免腐敗。但我們現在從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看,中國的改革能不能比現在做得更好些,腐敗再少些?讓經濟增長和公正較好地兼顧?

張五常:可以說可以做得更好,但以我張五常的本領,我做不到像今天這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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