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涼衝地夠長了。結果卻隻花了半小時。她便跑去看電腦,查吳偉南的航程安排--不知查了多少遍。11點下飛機,12點怎麽也到家了。她決計要等吳偉南回來才睡。
電影裏的佳人,多半要立在落地窗子前等吧,前後左右,觀之都成一景。繆珊珊卻不。她向來不甚喜歡窗子。種種的窗,皆可看成人眼。站在窗後,她便是巨眼英豪,被困在城堡裏,旁觀,卻永無作為。
她也故意不看鍾表,時鍾在她開始等吳偉南的一刻,就幻成達利的畫,爛泥似的攤掛在桌沿上。加速是辦不到了,甚至也無法保持普通的勻速,她最怕的是那種裹足不前--越鄰近那見麵鍾點,越是粘滯膠著,好象足底不幸踩到一塊惱人的口香糖。這時候,再慢的性子,怕也會生出白蟻一樣的焦躁來,那生物百千倍的速度激增,要將人覆沒了來生生噬掉。
她於是歪進沙發看電視。認認真真作個白癡。她很專心地想女主播的眼皮怎麽那麽藍,項鏈的墜子都歪到耳朵邊去了--真想提醒她一下啊。最新時裝秀倒是真的有趣,其中有件“擁抱”衣。據說兩人遠隔千裏,隻消穿了這衣服,彼此打通電話,就能獲得擁抱的實感。吳偉南若知道,很可能會去打聽如何訂購吧。又聽接下來的新聞說,西班牙的全民大彩券揭曉了,兩個花童一樣的女孩子,唱詩似的報告號碼:得頭獎的是個女教師,一億塊盡數捐給了小學校--這才是清明的天意。
她便想起去年剛認識,她和吳偉南買最後一期的六和彩玩,填的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日子。深信這日子不平凡--不單是有她繆珊珊和吳偉南相識這件大事發生,還有至少三件--吳偉南去查過 “曆史上的今天”。
其一是100年前第一件防水雨衣問世了。從此,人們可以在雨裏漫步而不必擔心得肺結核。
其二是3年前,世界最老人瑞夫婦去世,享年合計250歲,據說留下一個作100年夫妻的口訣,隻兩個字,“DEAR“ 和”SORRY”。
其三是去年,第一位太空旅客被火箭推上了天。他在艙裏,和俄羅斯的宇航員奧夫特絡德斯基和拉也維他拉夫勾肩搭背,從大頭盔裏笑地甕聲甕氣,說“2000萬 美元花得絕對值!我回到了童年,真好玩啊!”
結果他們差點中了安慰獎。吳偉南有點失望,繆珊珊卻興高采烈。
吳偉南便說,“你還真是怪,比我還怪,這有啥可高興的。”
繆珊珊便回答:
“道理有二。”
吳偉南笑她說你是不是先給個數字,然後才現想啊。
繆珊珊嗬嗬笑起來,“就是就是,還是你聰明。你這麽聰明,怎麽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第一,中獎就是好運氣,被好運氣和差運氣挑中的人,都是少數,就象學校老師點名,每個老師愛叫的就那麽幾個,點到答出受了表揚這是幸運,答不出被罵,就是運氣差。所以沒被叫的人相當於沒中獎的人,是大多數,咱們是大多數,差運氣也沒咱們的份,這是不是好?”
“第二,每個人的運氣是一定的。好壞平衡。好運氣這次用了,下次就沒了,尤其是緊要關頭,所以這種玩玩的事,我倒寧願不浪費好運氣。”
吳偉南說這是什麽歪理,等我想想再駁你。
繆珊珊正在想吳偉南的反駁,有點走神。那個藍眼皮的女主播便不樂意,沉下臉來,播了個爆炸新聞。
“最新消息,我國機場發生了一起墜機事故,失事的是K航空公司的波音747飛機。。。”
K 公司?。。。K公司!那是吳偉南的公司!
繆珊珊血呼地上湧,腦裏嗡的一響,好象被致命的蜂蝗穿入,不是一隻,是一群,黑壓壓的雲,鋪天蓋地,呼啦一下橫掃她的意識,啄食她的腦髓。隻消幾秒鍾,繆珊珊,仍是坐在沙發裏的,早已表情呆滯,麵無血色,成了一副劫後的空殼。
這些蟲子終於呼嘯而去。繆珊珊猛醒過來。頭暈乎乎地,將電視的音量調到最高,女主播已沒了蹤影,隻有模糊的畫麵--焦黑的昆蟲軀體,人們的尖叫,救護車的尖叫,還有蓬蓬蓬的心跳聲--這卻是繆珊珊的。腦子裏的畫麵搬到電視上,看起來還要更恐怖--真實總是最嚇人的。轉台,都隻剩下尾巴--也是同樣的畫麵。
全身的汗毛都站起來,繆珊珊也從沙發上站起來。
“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繆珊珊的世界裏,此時,就隻剩了這三個字,並不是問號,所以也沒有答案。
她忽然意識到天黑了,屋子很暗--便跑進跑出,將所有的燈都打開,一盞不漏。果然有些幫助,她看見了桌上的電話。對,應該打電話,播K公司的熱線,電話號碼本來存在腦子裏,可她腦子被掏空了,她便風風火火去翻手袋,查筆記本。好容易播通了,卻占線,後來有個女人的聲音叫她等,給她聽輕音樂。
她聽不下去。隻好掛掉。於是走到電腦前,貓著腰捉住鼠標,逼它找網上的新聞。航班號卻始終不清楚。繆珊珊忽然覺得有點惡心,包子的麻油味一波一浪地湧上鼻腔,想是胃受了壓迫,在向她抗議。她直起身,去給蔚齡打電話。蔚齡卻在那邊劈頭就問她,
“怎麽樣,怎麽樣?怎麽樣?偉南沒事吧?”,每個問號都瞪著眼,要她的答案,她被難住了,象個考砸了學生,沮喪地直想哭。
幸好逸民搶過電話,“珊珊你別著急,咱們再查查,一有消息隨時打給我們,聽到了嗎?”要是逸民在這,繆珊珊覺得她一準會暈在他懷裏,可現在,她隻一個人,得自己撐住。
她接下來的動作,似乎再不經大腦,很象“睡壓住”。你會看見她雨點似的敲電腦的刷新鍵,屏幕不堪重負,開始一閃一閃求饒;她又折磨電視的遙控,發電報似的,把所有的鍵都按了一遍,她從不知道電視有這麽多個台。炒菜的男人,練瑜伽的女人,顎魚的長嘴,大猩猩的呲牙,紅旗,黑屏。。。飛速閃過,一個疊加在另一個上,成了巨大的垃圾堆,某一刻,繆珊珊突然冷靜地憂慮起來,要如何才能從這麽多的廢物裏,找到那唯一有用的東西呢?但這冷靜也是糊塗,她有點忘記自己到底在找什麽了。
後來,她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立到窗前來了,腳下是萬家燈火,頭頂是一輪明月。一切都寧靜而安祥。她在等吳偉南回來,她要跟他擁抱,接吻。看他吃小籠包,吃完小籠包,她要跟他說說去上海的事。那的確是個好機會。她還年青,性子又強,自然有創事業的野心;何況是回故鄉,人地兩親,不象與異地,再親近,也難免隔心隔肺不切膚。再說結婚這件事,她本沒意見。但仔細想想,又有些遠慮和近憂。她和吳偉南,相親相愛是確定的,但相廝相守,卻並不易作到。。。
繆珊珊似乎能想見,自己這麽客觀的時候,吳偉南那失意的表情,他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他肯定會說,“不怕,再難的事,也有辦法。”是的,他的知難而進,愈挫愈勇,每每有種神奇效果--繆珊珊的靈動便這樣被激發出來。她的確想到了一個辦法,而且就在前一秒鍾才有的。她得告訴他她的決定,她幾乎迫不及待了。
她要對吳偉南說:“我不去上海,我暫時也不結婚,但我要跟你一起在天上飛--我要去考空姐。”吳偉南笑她也罷,別人笑她也好,她都不理會。她隻是想陪著他,聽見他,看見他,跟他沉浮,同他苦樂,甚至共他生死。
現在她知道她為什麽在窗前了,她原來是要窗外所有的光亮來作個見證,今晚,無論吳偉南在哪裏,天上地下,她一定要見到他。
“鈴。。。”電話響了,繆珊珊的心葉被狠狠地揪了幾下,她終於又有了痛的感覺。
“珊珊,我是逸民。偉南有沒有消息?航班號我查到了, 712。偉南的是多少。。。你。。。你在哭嗎?”
八
逸民夫婦十分鍾後趕來。
蔚齡陪了她流淚,逸民將桌上亂攤的相冊,文件,報紙,藥瓶,收一收,騰出塊地方,給女人們倒了杯水。
電話又響。
這一夜,被鈴聲割成好幾塊,再不是無邊無際了。逸民去拿起了聽筒。
“喂?喂?偉南!是你!”
繆珊珊哭倦了,起初還麻木著,後來瘋了似的,衝過去。她聽見吳偉南在哭,那聲音就象一股氣流,從地底的岩洞而來,磕磕絆絆,撞上洞壁,被石尖刺到,遍體鱗傷,尋進繆珊珊的耳裏,栓住她的心和神經,一拉一拽,把她也扯地生疼。她在想,這是她第一次聽見他哭,他不是說他的淚腺早已退化了麽?她不知道他為什麽哭,但知道自己為什麽不再哭了。她就這樣攥著電話,好象抓住了汪洋中的那根樹枝,一直到吳偉南那邊都掛上了,還不放手。(完)
至於文中那兩處隱晦,可能的確是隱晦--因為大家都不確定,包括我。
老電影新東西,引人入勝,好奇心等著滿足。
心存疑問,光顧著那疑問,就忘了作品。
這細膩的描寫和不動聲色而又自然貼切的比喻很有綜合錢楊二人於一身的潛力。網上見過另一個高手,也很有這種風格,不過故事是諷世的。小說名字是〈張博士的愛情〉,未知見過否?
我那猜測倒不是為了香豔,隻是對那句話要傳遞的信息不大明了,想問問,就隨手做了個假設。我堅信任何領域好的作品都沒有一絲一毫多餘的東西。前兩天本著這個原則在一個老電影裏同一個朋友發現了很有趣的新東西,他正在做更深入的研究準備秀給大家看。
沒搞懂那電話裏的沙沙聲和嘬的聲音……
我們女主角的敏感嗎?我期望的倒是他在同個空姐做愛,中間插曲時向我們的女主角求婚,嗬嗬。
簡單純淨的愛情故事會教壞青少年的。所謂老不看三國,少不讀水滸嘛。
隨意亂寫,不必認真。
話說回來,自個淋雨太無聊了,我就是心理不平衡,好不容易讓我逮著機會了,總要惹點事出來,嘿嘿……那句老話怎麽說來著?有福同享,有噴嚏同打……阿欠……欠欠……
唉嗨呀。。。寫字本來就不賺錢的,這回還要倒貼上醫藥費。。。命苦哇。。。哇哇。。。
。。。
好的不多說了,我來做一回壞人吧……
評論腔較重,作為純文學來講深度不夠,作為大眾小說來講稍有晦澀,小說畢竟不同於文學評論。不過這個是我個人的口味問題,或者也有別人欣賞這種文風:)
文筆過於矯飾,有些地方有賣弄之嫌,因此整體的流暢度不夠,讀來有些滯重。
一家之言,僅供參考。個人觀點,若要想在文學上有所作為,閉門造車和駕輕就熟地搬用老套路是不行的,那樣或者可以成為一個還過得去的作家,但是永遠無法寫出令人驚豔之作。其實這些話不該由我來說,我自己是沒什麽作為的,但是藕然同學的水平遠勝於我,因此繼續滿懷希望地期待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