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本來是不打算去園子的。天不下雨,我也不迷糊。下午我縮進牆根睡了一覺後,正坐在斜陽裏發呆。有對男女經過。女的罵了句,“死鬼”,男的就得意地嗬嗬笑。我也笑。我想起我園子鬧鬼的傳聞。我在那裏住了幾十年,即便有鬼,也必定是舊相識。我倒是真心盼望,有一兩個花或如花的女人變成的鬼,我要與她們相親,哪怕變了風流鬼或色鬼也好。
於是又鬼使神差地,我朝園子方向遛噠過去。忽然,老遠,我聽見一些嘈雜,似乎是園子裏傳出來的。
我驀地有些驚惱了。若幹年前的園子和若幹年前的我,都喜歡賓客。賓客是應邀的文人雅士,俊男美女。而現在,我怕人來,因為光顧破園子的非奸即盜,再不就是象我一樣肮髒的流浪漢,這些人,沒一個肯承認我是主人,來了就趕不走。
我緊張起來,急急奔向園子去。這時候,天大塊大塊黑了,好象忙著捂蓋什麽秘密。黑暗裏,園子裏的響動越來越近,我的牙齒和拳頭應和似的,也咯咯響。
然後,我就徹徹底底嚇呆住了,我的腿好象被油炸過,酥地一碰就會蹋碎,我的心蓬蓬蓬,象泡泡糖被吹起來,隨時要爆裂。
我的園門大開著。長廊上十步一個絳紗燈。五步一群人影。還有星點的燭光在各處搖紅,那些古裝的時裝的男女,我看不清麵目,因為我暫時隻敢躲在暗處,藏進他們的影子裏,鬼鬼祟祟地偷窺。但我聽見他們或在吟詩,古詩,現代詩,中國詩,外國詩,或在歌曲。我似懂非懂。我以前大約是博學而風雅的,自作了流浪漢以來,我對書卷的絲竹的東西是大部都荒疏了。
我在暗處轉悠了許久,於這夜宴的由來,及這些男女的來曆,仍是無解。正在出神的當兒,卻有一個白影猛撲過來。
“啊”。
那卻不是我的驚呼,聲音過尖過細。我後遁數步,發現麵前站了個女人。身如弱柳,長發散肩,我再一端詳,也驚地“啊“了一聲。
這不是,這不是。。。我的女人嗎?我那青梅竹馬,從未分離過的,我心愛的女人。
我直到這一刻,才第一次憶起我的女人。上一次當是我從河床上醒來前的夢裏。我百感交集,上前捧住她的臉,全身顫抖著。她垂了眼簾,又驚又喜地問,“是你嗎?”我哽咽著說,“是,是我。”
待要擁她入懷,不料,她卻突然抽身,邊後撤邊搖頭,“不,不是你。”我如雪人一般愣住,她一轉身,輕盈地閃進人群裏去了。
等我回過神時,她已不見蹤影。我急忙在人群中搜尋起來。現在我再也無心探究旁的陌生人,我滿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問題:
“我的女人,你為什麽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