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天
這世界到底是主觀的還是客觀的。我沒時間也沒能力去想這問題。我隻是在睡覺。有三天,或者是四天?屋子裏沒有掛鍾,生物鍾又糊塗了,所以我常常在漆黑裏睜開眼,頭腦雪亮片刻,卻隻看得見插座上的開關。那裏有個小紅燈,正暗示電流的充沛,隨時等候接駁。盯得久了,會有錯覺生出來:那紅點便成了小孔,將外麵的光明漏了一柱進來,引誘我從黑屋子裏走出去。又有時,我似乎在做夢。隻是夢境很吵,有工地打夯的隆隆聲,有對麵歌舞團裏長號的嗚嗚聲,有人的咳嗽聲,涑口刷牙聲,又有一個男人的聲音,鈍鈍的,起先聽不清,“阿阿阿。。。。”後來聽清了,“阿綠。。。”而我正在搖籃裏,猛然醒來,見到我爸爸的臉,他的手在推我。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WELCOME TO THE REAL WORLD”。
不,這不象我爸爸說的,分明是外星人的話和腔調,我爸爸根本不會說英語。我眨眨眼,總算看清了我爸爸的口形,他說的是:
“阿綠,不如,明年再考吧。”
小學升初中的會考開始了。城南小學的一個教室裏。來了個裝在套子裏的人。頭上扣著一頂絨線帽,臉上蒙了紗巾,紗巾外架了副太陽鏡。手上帶白手套,上衣的袖口束著鬆緊帶,長褲球鞋。全身沒有一寸肌膚露著。沒人認得出這就是鍾阿綠。包括我自己。我之前經過教室的玻璃窗時,順便照了下,看見的卻是個陌生的養蜂人。
可千萬別出什麽亂子。監考老師大概是這麽想的。所以她本來的考號是在第一排,但臨時被安置到最後的窗子旁。窗子沒玻璃,有風吹進來,空氣倒流通。而她和眾考生之間,還隔了整整兩行空位子。這麽安排有無數的好處和必要。不然,她的奇異必引起注目,讓人隻顧看她而忘了答題,或著她掂計著別人的看也忘了答題。
整個考程中,沒人騷擾她。監考老師也隻踱到空行前便止步。她很滿意這種自由,但她的腦子顯然被麻疹病毒劫持著,失去了自由。她的視力也因紗巾而變得朦朧,所以考數學時,她每每將1看成2,5又看成8。活象個衰敗的老太婆。但被劫持的怕隻是正經的腦細胞,那些狡猾多端的卻仍舊活躍,答題的孔隙,她一度在想,“就算作弊,也沒人敢管吧,誰來給誰一記玫瑰掌嚐嚐。”不過也隻是想,她,不,我,到底是個愛空想的人。
放榜是在一個月後。疹子已經如潮水般褪去,隻留了一點殘跡在手背上。我的成績不如想象中理想,但上木羅上的重點中學,卻是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