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父親常說,，家裏有四件寶，一塊上海牌手表，一台西湖牌黑白電視機，一架蝴蝶牌縫紉機，一輛永久牌自行車。每逢休息天，父親就會手拿一塊沾了機油的抹布，蹲在地上，對著他心愛的自行車，擦啊，擦啊，直到每一個零件都呈亮發光。每天看見父親蹬上自行車，隨著一陣清脆的鈴聲，他的身影在晨霧中漸漸模糊，我就想，什麽時候可以有一輛自己的自行車，在寬闊的馬路上象風一樣飄來飄去。
這一天終於到來了。我被保送到重點中學學習，離家有半小時的車程。母親為了表示對我的獎勵。給我買了一輛紅色的女式自行車。
一輛自行車可以 載著我奔向求知的殿堂，也可以載著我征服一座城市。我們臉上的笑容雖然稚嫩，但是我們的雙腳踩得比大人們還快。那時候，馬路上幾乎看不見摩托車和私家車。一群騎著自行車勾肩搭背嘻笑追逐的頑皮少年就是最大的交通隱患。騎在自行車上，習習春風發絲飛揚，這是晨曦裏的鼓樓，上班的行人販菜的車夫小吃店門口熱氣騰騰的菜肉包拖著長辮子的公交車橫衝直撞；那是晚霞中的南山路，悠靜的長巷緊鎖的院門成行成列的梧桐樹神態自若的老大爺守著無人光顧的茶水攤。細雨裏，我們濺起水花打濕了長橋斷橋西泠橋；夜光中，我們的車影逶迤拖過了白堤蘇堤楊公堤。滾滾的車輪飛弛，比車輪飛弛得更快的是少年的心。少女們心中最酷的男生都有飛身躍上自行車的矯健身手，而且可以兩隻手插在口袋裏往前騎。你一個人走在小巷裏時，會有個長得壞壞的男生騎車上來對你說“嗨，要不要我帶你一程。”你如果不理他，他會騎在車上陪你一起走。不明白這些男生怎麽能把車騎得那麽慢。你故意使壞，腳步一點一點慢下來。從眼角的餘光裏你看見他漲紅了臉，拗著勁兒把住車頭努力保持平衡，你“撲呲”一聲樂了，他心裏一慌“嗵”地從車上掉下來，叉開腿趴在後車座上愣愣地看著你的背影不知所措。少年時的自行車，驚喜之後是叛逆。隨著車輪滾動著燥動不安的靈魂，鈴聲叮鐺，是誰撥動了青澀的弦音。
第二輛自行車是在北京上大學時男友買的。男友自己有一輛沒鈴鐺沒刹車甚至沒有水泥擋板的破舊自行車。我們常常騎著這輛車上街。天晴的時候我坐在後邊，雙手摟著他的腰臉頰貼著他的背這是90年代大學生最經典的情侶畫麵。天下雨的時候我坐在前麵，我的發絲拂過他的麵頰他的喘息就在我的耳邊。畢業後的第一個月，男友神秘兮兮地拉著我的手來到西單商場，商場的地板上排著一大溜五花八門的自行車。
“你挑一輛吧，送給你作禮物。你瞧，這是粗輪的，這是細輪的，看這個，能變速。這是山地車，時髦貨。”
我一看價格，天價，800元。
“這麽貴呀，都夠你一個月的工資了，買了車，你吃什麽呀？而且學校是個吃穿住行樣樣齊全的大院，自行車派不上什麽用場。”
“沒關係，我吃食堂的，特便宜。在路上騎這個車很輕鬆，上坡不用使勁兒，你下次可以經常騎車來看我。”
男友和我是校友，他沒畢業時我們天天能見麵。現在他工作了，我們的見麵機會就少了。就這樣我收到第一份來自男友的大禮是一輛山地車。後來事實證明他搞錯了，北京到處都是平路，沒什麽上坡下坡。而且山地車騎在坑坑窪窪的山路上才顯優勢，在馬路上騎反而又苯又重，更累得慌。不過，一個真誠的小錯誤也可以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緣。男友終於成了我的丈夫。大學就是這樣一段歲月，你似乎有遠大報負空懷一肚子惆悵其實忙著談戀愛獻殷勤錯誤百出卻又喜笑連連。
第三輛自行車是在美國波士頓貝爾蒙特鎮的Yardsale（家庭舊貨出售）上買的，經過和主人的一翻討價還價，最後以15美元成交。這輛自行車幫助我們扛過了人生中最沉重的一段歲月。一對飄零在異國他鄉的孤魂，掙紮在堅持和放棄的邊緣。做完了一天卑微的工作，有了自行車，可以縮短我深夜晚歸時的疲勞和恐懼。車輪“沙沙沙”摩擦地麵時的輕響，可以打破黑夜慘淡星光籠罩的死寂。騎著自行車上下班的你看見一輛輛汽車神氣活現地揚長而去，你開始在心裏暗暗發誓，要賺足夠多的錢，買一輛好車。有了汽車以後，我把自行車轉送給了一位剛來美國的朋友。看見他臉上自信的微笑，我想他也一定會戰勝困難堅持下去。生活裏每天都有無數的傳奇，在清晨在夜晚，在雨天在雪季，車輪滾滾人海茫茫，你看不清他們臉上疲倦的笑容，你觸不著他們雙手冰冷的肌膚，但是你聽得見他們心裏呼喚希望的聲音。
也許很多的希望都是從一輛汽車開始，但決對不會就此結束。希望和欲望隻有一步之遙。持之以恒的努力終於得到了回報：你的世界越來越大，目標越來越多；事務越來越繁忙，行程越來越緊張。汽車，飛機早就代替自行車成了更有效的交通工具。爭分奪秒奔波勞苦的你，連回憶都是一種奢侈，自行車似乎成了落後的代名詞。
步入中年，漸漸發現體力大不如從前。繁忙的工作讓我幾乎沒有片刻的閑暇。企業的效益越來越好，汽車的規格也越來越高，但是再豪華的車凳，坐久了，一樣有腰酸背疼的感覺。醫生建議抽空多運動運動。於是，我購買了健身房的會員卡。健身房裏有很多運動器械。對我來說最熟悉的莫過於自行車。隻不過踩踏板時車輪隻能原地打轉，車把手中間的電子儀器會顯示一連串精確的參考數據。麵對醫生注意健康防止體竭衰老的警告，健身房給了我暫時的安慰。曾經意氣風發踩著車輪滾滾向前的少年，現在卻開始指望枯燥無味的機械運動可以緩衝一下肌肉的鬆弛。歲月的變遷悄然來襲，不論貧賤，無關富貴。
有一次從健身房回來，丈夫建議：“你既然常常到健身房騎電子車，不如我們去買兩輛真正的自行車，有空的時候一塊去湖邊騎一圈，既運動又休閑。”
丈夫也是個工作狂。我們兩個人各忙各的，除了一起在餐館裏對付晚飯，已經很久沒有其它的共同活動了。
“這倒是個好主意。對了，還記得你在北京的時候買給我的那輛山地車嗎？”
“當然記得，我勒緊腰帶過了一個月，也不見你騎車過來多看望我幾次。”
丈夫笑著說。
我們去體育用品商店挑選了兩輛自行車，細心的丈夫還買了兩個水壺，卡在車架上
“運動的時候會出汗，多喝點水，有好處。”
一起騎著自行車運動成了我和丈夫最喜愛的休閑方式。地麵平坦時，我們並肩而行，邊騎邊聊，關於自行車，關於理想，關於愛情，關於奮鬥，關於金錢，關於健康。。。，上坡路上，我累得氣喘籲籲。丈夫騎在我的身後，騰出一隻手搭在我的後背上，努力推著我往前移。下坡時，我任憑輪子滾得飛快，丈夫在後麵大聲喊“慢一點，慢一點，小心些”，我減慢了速度，回過頭，給他一個燦爛的微笑。婚姻的意義其實就象一段自行車旅程，共同的興趣，細致的關懷，困難時互勉互助，喜悅時一起分享。
少年時的輕狂，青年時的夢想，中年時的感悟。一條條車輪的轍印，就象一段段寫在前進道路上的啟示錄，刻畫了成長的痕跡，講述著人生的真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