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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在七十年代

(2006-11-07 19:08:02) 下一個

窗外是白雪皚皚。四、五歲的頑童哪裏能理解瑞雪的風情。雪天對他而言,等同於求學路上的刺骨寒風,破陋的教室裏永遠坐不暖的冰涼板凳。“夜深知雪重,時聞折竹聲。”窗外積雪墜地的聲響,在溫暖的睡夢中, 總讓人覺得是花白頭發的女老師一次次重重敲打在桌子上的教鞭聲。

母親早就起來了,在外間的廚房窸窸窣窣地收拾著。屋頂上炊煙嫋嫋,,煙囪四周的雪融化後,雪水順瓦槽流下,在簷口處凝結成了一條條冰柱。孩子蜷縮在被窩的一角。求學的熱情在寒冬裏一點點冷卻,仿佛院子裏那棵在風雪裏哆嗦的柳樹,不知道嚴寒過後才有春天。

 “下這麽一點雪就退縮了,哪裏還有出息?” 母親抓起書包,往裏麵塞了兩個熱乎乎的雞蛋,一把拉起孩子抖嗦的手,衝進了漫天飛雪裏。

“一定要好好上課,不認真讀書,將來隻能和爸媽一樣辛苦。記住了嗎?” 母親的聲音有些顫抖,很快就淹沒在學生們的書聲朗朗之中。

雪地裏的四行腳印,是童年留下的最深刻的回憶。

 

 

北上南下的列車

 

    盛夏的午夜,火車站裏坐著蹲著躺著,橫七豎八到處都是候車的旅客,熱烘烘的天氣仿佛一個巨大的蒸籠。四周嘈雜的聲音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火車起動了,汽笛的轟鳴聲刺破雲霄,騰起一柱白色的氣霧慢慢消失在黑漆漆的夜空裏。十幾歲的少年一臉稚氣跟在父親的後麵,要搭半夜經過這裏的火車去北京上學。父親將皮箱塞進已經擠得無處立腳的車廂:

“去外地上學要懂得吃苦,比不得在家裏有人照顧,能夠節省的盡量節省。”

“到了北京就給家裏來信。外麵的世界複雜,凡事小心。”

父親一句又一句叨嘮個沒完。

“知道了。知道了。”

少年不耐煩地別過臉去。轉頭再看時,車窗外,父親的身影模糊成了一個白點

列車後半夜經過蘇州。有人叫:“看,快看。那就是大運河。”叫聲驚動了許多熟睡的乘客。“一條臭水溝有什麽好看的?” 隋煬帝修的運河已經停止航運多年了,往事風流隻剩了些沉渣爛滓淤塞了河道。似睡非睡地過了半夜,再抬頭時,天蒙蒙亮,車窗外已經是完全不同的風景,少年下意識地摸了摸上衣的口袋,裏麵是祖母用紙包起的一抔紅泥。“京城再好,終究是會不習慣的。如果水土不服,就用家鄉的泥土泡了水喝。”祖母出身在晚清的一個書香門第,當年她的長兄就是帶了這麽一包家鄉的紅泥,坐船去了台灣,再也沒有了音訊。

 

 

 

此岸彼岸

 

     沙塵暴將整個城市蒙了一層厚厚的黃土,讓人聯想到查爾斯·哈爾滯銷積壓在出版社倉庫裏的《工業生態學》上的灰塵。幾個居住北京的英國人為了保護四合院四處奔走。陳從周述說著中國的蘇州園林在紐約引起了轟動效應之後的激動心情。美國傳教士決定在中國的革命老區定居。基辛格告誡美國國會延長中國最惠國待遇是對此岸彼岸都有利的決定。

和朋友告別的酒宴上,有點喝多了的同學小周一直對當年教政治經濟學的年輕老師忿忿不平:“他真是挺裝丫的。在學校裏教育起人來振振有辭,現在出去倒外匯做‘黃牛’被抓了。當年他還一本正經抓我考試做弊,給我一門不及格,真他媽此一時彼一時。”一群人七歪八倒坐在宿舍門口,看門的老頭絮絮叨叨地抱怨自己時運不濟,原來和他同時來北京的一個老鄉做了一筆出口轉內銷的生意一下子發達了。

黑咕隆冬裏摸回宿舍,聽見同宿舍的小楊盯著股市的曲線分析圖興奮地叫囔:“Nasdaq又開始回漲了。我想這回我無論如何都要解套了。”一直驚詫小楊沒興趣學好ABC,卻去換了外匯炒美國的股票:“要炒就得炒國外的股市。中國的股市不成熟。” 剛要睡下,迷迷糊糊中聽見他問我:“香港回歸,你覺得對中國股市會有什麽影響。”我管不了那麽多,後天,美國的大學就要開課了,我著急地要趕去報到,再遲了會遭受二十五美元的罰款。

早上起來,我收拾好行李。一箱子換洗的舊衣物,一箱子老得快發黴的中文書刊。

 

 

 

 

現代政治經濟學的三明治

 

經濟學的課堂裏,教授大聲地引用某個學者的名言:

“今天我們不討論經濟,我們就無法討論政治,也就無法討論文化。”

鄰座的台灣同學低聲嘟囔:

“我怎麽覺得這句話的味道有點像‘誰付錢就替誰說話’?”

“我倒覺得有點類似於將生態係統理論運用於政治經濟學領域。學者,商人和政治家互相依存互相平衡,這是現代政治經濟學的三明治。”

我藏在抽屜裏的半塊三明治早餐,冷冰冰地沒有一點熱氣。

暮夏的書城,天氣也陰晴不定。一堂課的光景,窗外已經換了好幾種天氣。一會兒太陽高照,一會兒烏雲密布,轉眼卻小雨淅淅瀝瀝。雨霧中,行人們都裹起了腦袋疾走。

晚上閱讀Luisa Maffi的新書《文化生態的多樣性:語言,知識和環境》,讀得雲裏霧裏。我心想:管它是誰的觀點,“多做些事情,少談些主義。”把書本一扔,我倒頭大睡。

 

 

中國,時髦的中國

 

朋友決定回國創業。臨走時候一定要買一堆紀念品,說是親屬們千叮萬囑,要他帶些貼著洋文標簽的禮物回去。

恰逢9/11後的美國,關檢特別嚴格。所有旅客隻能隨身攜帶一個小提包。朋友咬咬牙將手裏的一袋禮物打包托運,結果行李超重費用比禮物還貴:

“這些洋玩意兒,貴就貴點,國內的人就好這口。”

我好心提醒他,那些禮物的盒子上多半印著“made in China”(中國製造)。

“實在找不到什麽真正的美國貨。不過店裏的人說了,在中國不讓賣,版權還是美國的。”

“中國製造”一度在美國引起了一陣“中國威脅論”的恐慌。

    《華盛頓郵報》的資深編輯林德解釋說“中國成為了美國兩黨政治較量的一個巨大籌碼。”在這種遊戲裏,反華隻是為了謀取幾張選票,親華隻是為了收獲白花花的銀票,所謂的政治立場和文明和人性都毫無關係。

美國的TFT工會主席Stewart McMillan在參觀完中國之後,給他的製造業的同行寫了一封信反駁“中國威脅論”,言辭肯切,卻帶著極大的優越感:“現在中國發生的事情和一百年前的美國沒有多大區別,隻是發展的速度更快而已。”( “The change that is taking place in China today is nothing different than the change that took place in the United States 100 years ago except that the pace of the change is many times greater.”)

   

    臨踏上飛機之時,朋友忽然有些遲疑:“我就怕無法適應中國的創業環境,中國的政治經濟學博大精深。很多時候我都不能夠確定眼前的事情是機會還是陷阱。

    從機場趕回學校,在工作室熬夜睡著了。後半夜醒來,聽見廁所裏的自來水嘩嘩地流了一地。修理水龍頭的工人不停地罵罵咧咧:“Damn it! Made in China!” (操!又是中國製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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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深藍 回複 悄悄話 同感,同齡人.
≠paleink 回複 悄悄話 共鳴, 同時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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