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上小學一二年級的時候,院兒裏差不多大的孩子們有好幾個開始學騎自行車了。那時,也就是上世紀60年代中頁,自行車說少不少,說多也不多,普通老百姓一家有一輛,很少人家裏才有兩輛,都是為大人們上班做交通工具用的。現在看有的電視劇寫三、四十年代的時候,就滿大街的跑自行車了,這簡直就是脫離實際十萬八千裏。我家我爸的那輛自行車,是飛鴿牌、半連套、男式28寸的,其時我姐剛學會騎車沒多久,說是騎車,其實根本不是騎車,28寸男車挺高的,坐在車座上,腳根本就夠不到腳蹬子,我姐也和大多數剛學騎車的孩子一樣,隻會掏襠騎。“掏襠騎”這個特別時期、特別行為的專用詞,現在的年輕人,甚至中年人恐怕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由於28寸的男車挺高,且中間有根橫梁,所以,學騎車的孩子們都是先把一隻腳從橫梁下麵直接掏過去,腰別在橫梁一側,整個身子扭成“S”型,隻有兩隻腳在忙叨著蹬,而且蹬不了一圈,隻能蹬上小半圈,再忙不迭地提一下腿再蹬小半圈,如此扭腰撅腚吭噔吭噔地把車“蹬”跑,就算學會騎車了。
我姐學會騎車了,她特別興奮,為了向我顯擺,也為了讓我分享她的快樂,那天她叫我跟她一起出去,我以為她就是想讓我看看她騎車有多颯呢,沒想到,一出院門,她就迫不及待地抱我坐在車的橫梁前邊,我姐比我大七歲,我七、八歲時,她已經十四、五歲了,所以她抱我上車沒問題。我擰著身子坐在橫梁上,雙臂趴在車把上,我姐呢,一腳踩著腳蹬子,一腳在地上助蹬,車子滑行了沒多遠,她立馬把助蹬的腳提起,並迅速從橫梁下邊掏過去,說時遲那時快,她的掏襠騎還沒開始,就見車一歪,我們倆連人帶車“咵嚓嚓”就倒在了地上。我什麽都沒反應過來,躺在地上,雙眼看著翻了個兒的世界,我姐肯定嚇得夠嗆,她趕緊爬起來,再把我拉起來,給我拍打衣服上的灰土,問我摔著哪兒了沒,我哪兒都沒摔著,真的,我除了有些懵以外,倒真沒害怕,我看著姐姐,我從來沒這麽近地和姐姐臉對臉地互相盯著,平時她放學回來寫完作業,更多的是幫忙做家務,有時間玩的話,她也是和與她年齡相仿的大孩子們玩,像這樣她主動帶我一起玩的時候很少,所以她騎車帶我摔跟頭,我倒是覺得挺新鮮的。我姐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跟爸媽說,我使勁點頭讓姐姐放心。
那天回到家裏,姐姐總是有點不放心地隔一會兒就看我一眼,我雖然隻有六七歲,但我心裏還真能裝事,一個字都沒跟我爸媽說。
這事過去沒多久,一個平素的玩伴兒又拉我看她騎車,她比我個兒高,她家的車又是26寸的女車,中間沒有那根橫梁,所以她是真的坐在車座上騎車的那種,哇,雖然她騎車時兩腳為了蹬在腳蹬子上,屁股在車座上要左右不停地扭,但我依然覺得她的樣子特別威風。她來回地騎,我不停地給她鼓掌,她於是停在我麵前,問我想不想坐在後架子上,她可以帶我。我想著她騎的那麽好,就痛快地答應了,我騎坐在後架子上,她就把車蹬起來了。 我們車下的這條小馬路,是一條新馬路,是原來的火車停運後,鐵路改馬路的,所以也沒什麽車,也沒什麽人,玩伴越騎越興奮,越騎越快,我是頭一回被人家騎車帶著,耳邊嗖嗖起風後,我開始害怕起來,我高聲地喊道:別太快了,慢點!沒成想,我越喊慢點兒,她騎得越快,她騎得越快,我就越害怕,最後我看她根本不可能慢下來,我幹脆自己跳下來吧,於是我雙手用力一推車架子,瞬間,身體就飛開來,“嘭”的一聲撲倒在地,那時我小啊,根本不懂什麽慣性慣力的,以為我一跳就能穩穩落地呢,哪想到會摔這麽狠的一個大馬趴呀!我趴在那兒半天站不起來,因為摔時下意識地用手撐了一下地,手掌被重重地戳了一下,登時就鼓起了一個大大的包。我清楚,這事要是讓我媽知道了,我肯定少不了挨一頓臭罵。那幾天,我忍著劇痛,盡最大的努力遮掩受傷的手腕,眼尖的我媽居然什麽也沒發現。
我自己還沒開始學騎車就從自行車上摔下來兩次,這讓我對騎車有了幾分懼怕,以至於到了中學了,我都沒起過學騎車的念頭。
上高一的時候,班裏組織秋遊,要去香山看紅葉,而且是騎!車!去!沒有北京區劃概念的人,可能不知道從我們高中所在的甘家口到香山到底有多遠,我們學校在二環邊上,而香山在五環以外,到底有多遠我也不知道,我隻知道是真夠遠的!最重要的是,我不會騎車!聽說我不會騎車,許多人都不相信,因為雖然我個兒小,但我挺靈活的,除了速跑不行外,其它體育成績還全都不錯,可騎車這事,我一直都沒碰過呀。看到我的猶豫,有幾個同學特別堅定地說,你不用怕,我們在你兩邊騎,保護你,肯定沒事。而且,更重要的是,有個同學把一輛26寸的女車借給我了,那“我不行”這仨字我還怎麽說得出口啊,於是,我就努著勁兒,把車給硬蹬起來了。
車是騎起來了,但車在我身下是左扭右扭就是不直行,旁邊的同學大聲地告訴我,手別抓得太緊,放鬆點兒;眼睛別老看著前軲轆,抬頭看前邊的路。我照著做了,慢慢就真騎穩了。
車騎穩了,心裏那叫一個得意呀,一路上雖不敢分心和同學們聊天,但聽著正青春年少的姑娘小夥們山南海北地吹牛,我也跟他們一樣爽。
不知騎了多長時間,終於騎到了香山公園的大門前,同學們紛紛停車、下地,我也捏了車閘,下地,但猝不及防地、我雙膝一軟,人就癱坐在地上了,從未騎過車,第一次騎就騎了這麽老遠,腿都累得不是自己的腿了。坐了足有五分鍾,我的腿才恢複了力量,同學把我拉起來,仗著青春年少,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瞬間滿血複活的我,又融入衝向香爐峰的隊伍中。
年輕人混打、混鬧、混玩、混笑,嗨到翻天,自不必說啦,玩夠了,開始返回。
我有了一路順利騎車過來的經曆墊底,對於再順利地騎車回去充滿了信心,甚至我都自以為我已經是一個騎車老手了呢。說著笑著騎著車,大家熱情高漲地聊著剛才在香山公園裏好玩好笑的各種事,正聊到興頭上呢,我忽然看到腳下的路是柏油路和土路銜接的地方,而我的車的前軲轆剛好滑下柏油路,上了土路,我立刻一扭車把,想把前軲轆往柏油路上轉,土路比柏油路矮下去一兩個厘米,車軲轆沒被我扭上去,車卻失去了平衡,我就和車一道狠狠地摔在了柏油路上。喘息了兩下,站起來,接著騎。大部分人馬都騎到前麵去了,我和陪伴我的同學用力騎著,追趕上去。
追上大隊人馬後,我剛剛鬆了口氣,突然看到前麵的路上有半塊磚頭,我躲閃不及,前軲轆撞在了磚頭上,車子亂晃一陣後,又是一個狠摔。坐在地上我有點兒泄氣了,這是怎麽回事呀?!我怎麽一下又成不會騎車的白丁啦!同學拉我起來,給我鼓勁。我心想,照這樣可怎麽騎得回家呀?可是,不騎回家,難不成還能推著車走回家嘛?!沒有別的辦法,我隻能咬咬牙,硬著頭皮繼續騎。
可能是沒了信心,也可能是太累了,腿軟不給力了,更有可能是我騎車的本領壓根就還沒有呢,誰學騎車的時候還不都是要摔上幾跤才能變熟練的呢?!我怎麽能一上來就是高手呢?第一次騎車就能順利地騎到香山來,已經是奇跡了,還想著能順利騎回家,太高估自己啦。那天後來遇到的情況的細節我已記不清了,但是一路騎車回家,總共摔了十一個跟頭這個數字,我是記得清清楚楚的,因為回家後,我媽見我一身泥土、渾身青一塊紫一塊的,當聽我說摔了十一個跟頭後,她不敢相信地驚呼“十一個跟頭!”緊接著,她翻出家裏的紅藥水,給我的大小傷口們擦拭個遍,看她心疼的樣子,好像摔的不是我而是她。
此後又是好幾年我沒碰過自行車。
公元1984年,我大學畢業了,聽著仿佛是很遙遠很遙遠的事,可想著就好像是昨天的事。那時國內的物質依然沒有極大豐富,百姓生活中的大件物品還是稀缺品,比如電冰箱、電視機等,還要憑票購買,私家電話更是少得可憐,私家車幹脆就別想了。寫到這裏我不得不又要吐槽一下當下影視劇編導們的無知,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以前,國內電話並不普及,街頭電話亭也是90年代才出現的,可是在描寫三、四十年代的諸多諜戰劇裏,居然屢屢出現地下工作者頻繁使用街頭電話來傳遞消息的鏡頭,有的劇甚至把街頭電話亭作為劇情發展的重要道具,這也太誣蔑諜報人員的智商了吧,借助電話傳信,和沒有電話傳信,這是諜報人員智慧與勇氣存不存在的分水嶺。煩請編導們學點曆史,別在教育別人的時候自己先成笑料。
回到正題,我剛參加工作那時,買自行車也要票。前麵講了我對騎自行車的忌憚,而且,從我家到我工作的單位,恰巧有一趟無軌電車經過,非常方便,所以,我腦中一直就沒閃過自行車這個勞什子。可是有一天正是要下班的時候,大學時的好朋友來找我,說她有一張自行車票要送給我,是24寸的飛達牌自行車,正適合我的小個子。事發突然,我還沒想明白呢,同學拉著我就往外走,她說你還猶豫什麽呀,這票可搶手了,我好不容易才搞到,而且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就作廢了!
從我被告知有了一張自行車票,到從商店裏推出一輛紅色的、24寸的、女式飛達車,前後不過一個小時。同學離開後,我手握自行車的車把,足足在商店門口站了二十分鍾,因為我不知道接下來我是該騎車呢?還是該騎車呢?還是該騎車呢???推著車回家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到我家大概有12站路的距離;把自行車推上無軌電車,這就是癡心妄想;那麽我也別無選擇了,隻能騎著車回家了。
主意一定,我推著車進了一旁的胡同,先在胡同裏試騎一下,熟悉熟悉車。北京的胡同本就是狹窄的代名詞,南城的胡同更窄、更短、更多拐彎抹角。24寸的女車確實容易騎,我先邁腿坐上車坐,然後腳下一蹬,車就走了,想停時,一捏閘,腿一伸,腳尖就能點地了。反複練了幾回,撞了兩回南牆,覺得有些把握了,我就推車出了胡同,上了馬路。其時,北京大部分地方自行車道是和機動車道分開的,很安全,隻有部分道路機動車非機動車合用,而我那時那刻要騎行的一段路就是非機動車和機動車共用的。此時用得著一句老話,叫做“無知者無畏”,當時是下班的交通高峰期,平時不騎車的我,對此一無所知,在我覺得我有把握騎車後,我腦子空空的就上了路,可還沒等我騎出一站路遠的時候,狀況就出現了。當時我正認真騎著車,有一個騎得比我快的女子從我身旁超過我,不光超了我,還瞬間向外“並道”,她車的後軲轆一下就碰到了我的車的前軲轆,慌亂驚恐中,我大失方寸,車子不聽我使喚地就向路中間蛇行著扭去,我緊急捏閘,卻不知該怎樣去用腳點地,“咵嚓嚓”就連人帶車全倒在了路中央,立刻我就聽見身後“哧”的一聲響,回頭一看,是我天天上下班乘坐的102路無軌電車停在距離我不到一米遠的地方,我唰地嚇出了一身冷汗,驚魂未定,就見司機推開他駕駛室的門,用手指著我大聲喊道:“別讓她跑啦,車上的人聽著,有誰受傷了,就找她!”我懵懵地看著司機,等著車中的人向我開火,兩分鍾過去了,沒人受傷,我趕緊推起車,向路邊走去。司機氣哼哼地罵了我一句“找死!”然後就把車開走了。
後來的路我是騎一會兒車、推一會兒車,折騰了三個小時才到家。在樓下,我鎮定了十分鍾,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家,大聲告訴我爸媽:我是騎車回來的!我把手裏的車鑰匙向爸媽晃了晃。我媽問我哪來的車,我說新買的。我爸問我你會騎車嗎?我說,不會騎怎麽到家的呀。
這輛紅色的、24寸女車一共被我騎了十四年,十四年的騎行曆練,讓我後來的車技杠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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