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 壘 打

1.  

下午三點半左右，加籍華裔女士冰梅，右手拉著茫然四顧的十八歲的兒子艾德文，在小區的小路上走著，冰梅用力拉著艾德文，艾德文卻像一頭不願聽使喚的牛一樣，後墜著，拖遝著，他時而將另一隻手的大拇指舉到嘴邊，用門牙撕咬拇指上的皮，時而含混不清地說些不知是什麽意思的話語。

冰梅側著身子拉著艾德文往前走，實在走累了，她停下腳步，轉身看著艾德文。從冰梅滿是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她的年齡，她的並不濃密的長發，隨意用橡皮筋在腦後梳了個馬尾，她的兩隻望著艾德文的眼睛滿是疲憊。

遠處，有兩個婦女各牽著一條狗，向艾德文母子走來，走過艾德文母子身邊時，兩隻狗朝著艾德文汪汪地大聲狂叫，艾德文有些害怕地抱肩躲閃，冰梅馬上過去摟住艾德文。

冰梅：沒事沒事，別怕。

婦人甲：是艾德文呀，我家喬治認識你，它不會傷你的。

婦人乙：哎，你們不是跟我們住同一個小區的嗎？我看著你們挺眼熟的呀。

冰梅（點點頭）：可不是嘛，我們是看著喬治，從寶寶狗長到今天這麽大的。（拉起艾德文的手）咱們得走了。

這一次，艾德文因為怕狗，趕緊拽著冰梅的後衣襟，跟著冰梅走了。

婦人甲和婦人乙目送艾德文母子走遠。

婦人乙：哎，你剛才說這男孩叫什麽名字？

婦人甲：艾德文。

婦人乙：這艾德文是不是有點……那什麽呀？

婦人甲：艾德文是個自閉症孩子，可憐呀！

婦人乙：啊？！

婦人甲：哎，這世間的事啊真是說不準啊！本來移民出來生老二，多美的事啊，那時我們這個年紀的人，都是隻有一個獨生子女，你可不知道，當時看著艾德文媽媽挺著大肚子，我們有多羨慕啊，可誰知這二胎生出來的卻是個智障孩子。

婦人乙：真是苦了這家人了。這孩子長得還挺帥的。

狗狗們看見遠處有人牽著狗，它們立刻狂吠起來，婦人乙一個沒留神，狗狗掙脫狗繩，向遠處的狗衝過去，婦人甲拉著自己的狗和婦人乙連忙跟了過去……

 

2，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棒球場上兩撥兒男孩子正在舉行棒球比賽，此時，黑衣隊是進攻方，紅衣隊是防守方。

一個健碩的黑衣小夥子正手握一根棒球棍站在本壘上，他雙目緊盯前麵穿著紅色運動衣的投手。

紅衣投手右手攥著棒球，也用雙眼緊盯著黑衣擊球手，他先高高地把球舉過頭頂，緊接著迅速掄下右臂，從右胯下投出一個低手球。黑衣擊球手揮起手中的球棒，狠狠地擊向飛過來的棒球，隻聽“砰”的一聲，球被擊中，飛出老高老遠，擊球手扔下球棒，衝了出去……

 

3，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觀眾數人；

場外觀眾伴著飛起的球和跑起的球員歡呼起來……

 

4，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黑衣球員迅速地跑著，碰觸一壘後，紅衣守備員還在遠處傳球，他又接著向二壘跑去，眼看就要觸到二壘了，卻被剛剛接到球的守備員觸壘封殺了。

場外響起了一片叫聲。

 

5，日（時間接前）。外。   人物：冰梅，艾德文。

冰梅拉著艾德文在Z中學的教學樓外的空地上慢慢地走著，從樓後的棒球場上傳來陣陣歡呼聲。艾德文停下腳步，揚起一隻耳朵，仔細地辨別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然後，他邁著快速的腳步走了起來。

冰梅：你走這麽快要上哪兒去呀？

艾德文不吭聲，一個勁兒地往前走，冰梅快速跟上，倆人很快繞過教學樓。

 

6，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艾德文，冰梅。

來到棒球場，冰梅拉著艾德文，在階梯看台上坐了下來。

投球位此刻站著的是一位黑衣投球手，他高舉起握著棒球的手，然後迅速投出一個肩上高壓球，紅隊擊球員揮舞球棒，沒有擊到球，球被蹲在其後的黑隊接球手捕獲。

 

7，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看台）。人物：艾德文，冰梅，觀眾數人。

艾德文坐在看席上，臉上是一付十分緊張的神情，他眉頭緊蹙、雙目圓睜、鼻翼張開、嘴唇因緊閉而發白。他僵直的身體前傾著，兩手握著拳，兩肘支撐在膝蓋上……

冰梅扭頭看了一眼艾德文，艾德文的樣子把她嚇了一跳，她急忙撫摸艾德文的後背……

冰梅（輕聲地）：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艾德文（含混不清）：跑，跑，跑……

 

8，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站在本壘處的紅隊擊球員正揮舞球棒，隻見他虛晃一棒，而後放緩放柔雙臂的力量，將飛過來的棒球輕輕一碰，然後，扔下球棒飛跑起來……

場上的氣氛立刻高漲，喊聲、口哨聲響成一片。

 

9，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看台）。人物：艾德文，冰梅，觀眾數人。

艾德文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邁著大步從看台椅子上往下走，一邊走一邊喊著什麽。冰梅慌了，她從未見艾德文這般激動過，她趕緊起身去追艾德文。

艾德文走下看台，徑直向棒球場金屬網圍牆的小門走去……

 

10，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棒球場金屬網圍牆的小門並沒有上鎖，艾德文推門而入。

場上跑壘的紅隊隊員，正在飛奔，黑隊傳球手正把手中的球遠遠地拋出，而此時的艾德文已經進入教練指導格，正要跨過界外線，冰梅大步追上，一把拉住艾德文的胳膊，附近的左線審裁判看到了他們母子二人，立刻朝他們跑來。

左線審裁判（邊跑邊喊）：Stop !  Stop!  What are you doing!

冰梅拚了老命，終於把渾身散著蠻力的艾德文往後拉了兩步。艾德文一邊繼續使勁往前邁步，一邊含混地喊著“跑，跑……”

冰梅上前抱住艾德文，像推一輛溜坡的牛車那樣，用力推著艾德文往球場的小門走。

裁判（氣憤地）：What are you doing? Can’t you see we’re playing here?（你們幹什麽呢，你沒看見這裏正在比賽嗎？）

冰梅（繼續推著艾德文）：Sorry sir, he has autism, he doesn’t understand.（對不起先生，他是個智障孩子，他不懂。）

左線審裁判（口氣軟了下來）：Oh, is that so?（噢，是這樣啊？）

冰梅：Could you help me push him out? I really can’t push him.（你能幫我把他推出去嗎？我實在推不動了。）

左線審裁判：Let me help you.（麵對著艾德文）Hey li’l guy, let’s go outside and watch, ok?（嗨夥計，咱們出去看好吧。）

艾德文（既不理睬冰梅，也不理睬裁判，隻顧一個勁兒地要往球場走）：跑，我跑，我跑！

左線審裁判（問冰梅）：What did he say?（他說什麽呢？）

冰梅（苦笑）：He didn’t understand, he was talking nonsense. （他不懂，他胡說的。）

艾德文（用手指著賽場）：我跑！我跑！

左線審裁判（繼續問冰梅）：Tell me，what did he say?（告訴我，他說什麽呢？）

冰梅：He wants to play, he wants to run.（他想打球，他想跑。）

左線審裁判（愣了兩秒）：Wait a second.（等我一下。）

左線審裁判大聲的吹響了停止比賽的哨子。

場上的運動員都停下來了，他們都往吹哨的裁判這裏看。

人們大聲問道：“What’s going on?!”“Why did the game stop?”（怎麽了？為什麽比賽停了？）

場外的觀眾也騷動起來，口哨聲此起彼落……

場上的裁判都往主審裁判那裏（本壘處）跑去。

 

11，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看台）。人物：艾德文，冰梅，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冰梅死死地抱住艾德文，她看看遠處的裁判們、運動員們，再看看近處的觀眾們，不少觀眾都在看他們，冰梅又害怕、又擔心、又尷尬，她真想找個地縫兒鑽進去，無奈，艾德文還在用著力氣要往界外線內走。

這時，裁判圈裏又想起了嘹亮的哨音，主審裁判招呼運動員們都到他們幾個裁判所在的本壘處去集合，運動員們立刻往本壘處跑去。左線審裁判卻向著冰梅和艾德文跑來。

左線審裁判：Us refs talked about it and we can let your son have a swing at the ball.（ 我們幾個裁判剛剛商量了一下，運動員們可以配合你兒子打一回。）

冰梅（疑惑地望著裁判、不敢相信地）：What?

左線審裁判：Yes, your son can go in and play with everyone.（是的，你的兒子可以進去跟大家一起打，一起跑。）

冰梅（破涕為笑）：Really?! But he can’t play at all,  he’s never played any sports.（真的嗎？！可是他根本不會打，他從來都沒有玩過任何體育運動。）

左線審裁判：Don’t worry, you just watch from the stands and leave him to me.（不要擔心，你隻需在看台上看著就行了，把他交給我好了。）

左線審裁判（對艾德文）：Come with me。

冰梅鬆開了拽著艾德文的手，就勢把艾德文往左線審裁判身邊推了一把。艾德文就跟著裁判走了。

 

12，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艾德文，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裁判把艾德文領到本壘處，將一個棒球棒遞給艾德文，艾德文不知道接棒，裁判自己把棒球棒握在雙手中，並揮舞了兩下，然後再遞給艾德文，艾德文無聲地接過球棒，握在手中。

裁判吹著哨子，後退著。紅隊的接球手各自站好了位置，投手也站在投手丘上，左右手來回輕拋著棒球，然後他先把球拋給一壘後邊的接球手，接球手準確無誤地接著了球，他再把球拋給了二壘後邊的接球手，接球手輕輕鬆鬆地接到球，轉手拋給三壘後邊的接球手，接球手接到球後，把球投回了投手，投手穩穩地接著球，幾次倒手後，他看到艾德文穩穩地握著球棒，然後他把球高高地舉過頭頂……

紅衣投手（大聲地問艾德文）：Are you ready? （你準備好了嗎？）

艾德文一點反應都沒有。

紅衣投手（又大聲地問艾德文）：I mean, are you ready to hit the ball?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打了嗎？）

艾德文還是沒有反應。

 

13，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冰梅。觀眾數人。

冰梅（坐在看台上，焦急地小聲嘀咕）：他什麽都不會呀。

冰梅起身。看向遠處的艾德文。

冰梅坐下。下意識地搓著兩隻手。

 

14，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艾德文，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紅衣投手（大聲地告訴艾德文）：Okay, I’m going to throw the ball to you now, you get ready to hit……（好啦，我現在要把球投給你啦，你準備好，打……）

紅衣投手穩穩地拋給艾德文一個極好的球，球不急不慢、不高不低，從艾德文胸前劃過。艾德文僵直地握棒站著，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一樣。

 

15，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冰梅。觀眾數人。

看到艾德文絲毫沒有反應，冰梅又騰地站了起來。她旁邊的觀眾扭頭看她， 她紅著臉尷尬地對大家笑笑。

冰梅：You… you should see that my son is different from you, My son is a special student, he can’t play baseball, （我兒子他不會打棒球。）

男學生觀眾：Then why did the referee let your son play?（那裁判為什麽讓他上場玩呢？）

冰梅：Maybe the referee wanted to encourage him.（可能裁判想鼓勵他一下吧。）

女學生觀眾（微笑著）：The referee is very kind.（裁判很好心啊。）

冰梅：Sorry for wasting your time.（ 對不起，耽誤你們的時間了。）

冰梅微笑著、有些歉意地對周圍的人點點頭。

女學生觀眾：Don’t worry about it.（沒事的。）

 

16，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艾德文，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紅衣投手高舉起手中的棒球。

紅衣投手又放下舉起的手，他向一壘方向，邁出了五大步。

紅衣投手再次高舉起手中的棒球。

紅衣投手：Okay, I’m going to pitch now, one, two, three, go……（好的小夥子，我要投球啦，一、二、三，走。）

紅衣投手拋出一個很緩的高球，球到艾德文身前的時候，正好還是在他胸前，這回，艾德文扭頭看了看紅衣投手，依然沒有揮動球棒。

 

17，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冰梅。觀眾數人。

冰梅在觀眾席上站起身，焦急地望著場上的艾德文。

女學生觀眾（忽然問冰梅）：What’s your son’s name? （你兒子叫什麽名字？）

冰梅：Edwin.

女學生觀眾（大聲喊道）：Go Edwin, go!

周圍的觀眾也跟著一齊喊了起來：Go Edwin, go! Go Edwin, go! Go Edwin, go!

 

18，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艾德文，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紅衣投手第三次高舉起手中的棒球。

紅衣投手：Everybody get ready!  Go! （大家準備好，開始！）

紅衣投手用一個低肩側投，把球穩穩地拋出，球不偏不倚，準確地打在了艾德文緊握著的球棒的正中央。與此同時，全場響起了“Edwin, run!”的呼聲。

眾人：：Edwin, run! Edwin, run! Edwin, run! Edwin, run!

艾德文愣了一下，他真的跑了起來，他右肩扛著棒球棒跑了起來，紅衣投手跑過去，想拿過艾德文的棒球棒，艾德文卻雙手緊抱住球棒，他跑到一壘，守在一壘的紅衣隊員給他指著二壘的方向，艾德文繼續抱著球棒往二壘跑，幾個隊員在艾德文兩側，跟著他一塊兒跑，同時為他帶路，直到跑回本壘，全場響起了掌聲和歡呼聲。

 

19，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冰梅。觀眾數人。

冰梅站在看台上，流下了眼淚，18年了，她第一次為兒子流下高興的眼淚。她走下看台，走到球場金屬網圍牆的小門外。

 

20，日（時間接前）。外（Z中學的棒球場）。人物：艾德文，冰梅，紅隊9人，黑隊9人，裁判4人，觀眾數人。

裁判、紅衣投手，陪著艾德文走到小門前，冰梅打開小門，急忙走進去。

冰梅：Thank you, thank you, this is the greatest achievement of his life.（謝謝，謝謝你們，艾德文長到18歲，這是他取得的最好的成績。）

裁判：I believe that and look at how confident he is now.（我相信，你看他現在多有自信呀。）

冰梅看艾德文還緊緊地抱著棒球棒，就伸手去拿，艾德文不給。

紅衣投手：Leave him with a good memory.（給他留個紀念吧。）

說話間，紅衣投手高舉雙手，響亮地在空中擊掌，全場跟著一起鼓掌……

眾人：Edwin,  Edwin, Edwin, Edwin……

 

21，日。外。人物：冰梅，艾德文。

冰梅和艾德文在小區的小路上走著。走在前麵的冰梅不時停下來，看看跟在後麵的艾德文，艾德文還抱著那根棒球棒。

冰梅：快點走，一會兒姐姐下班了，媽媽還沒做好飯，姐姐會餓壞的。

艾德文（含混不清地）：我跑，我跑。

冰梅：Run！

冰梅先跑起來，她邊跑邊回頭招呼艾德文

冰梅：艾德文，run！

艾德文肩扛著球棒，跑了起來。

艾德文（邊跑邊喊）：我跑，run，run！

艾德文的背影，那是一個一起一伏、堅實的背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