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劇本： 新 冠 何 冠 （四）

19，日。內。吳曉暉家。人物：吳曉暉，吳爸，吳媽。

吳曉暉的臥室中，一張大雙人床，大床旁邊就是寶寶的小床。

吳曉暉坐在大床床沿上，喂寶寶喝奶，寶寶閉著眼睛喝，喝了一半，小嘴就不動了，慢慢就睡踏實了，吳曉暉放下奶瓶，抱著寶寶輕輕地站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繞過大床，來到小床邊，又輕手輕腳地把寶寶放在小床上，看寶寶睡踏實了，吳曉暉也趕緊趁這個時候休息一下。

吳曉暉一臉倦容躺在大床上，他先翻看了一陣手機，手機裏有許多鍾明明的照片，那些挺著大肚子、滿臉幸福笑容的照片，此時像錐子一樣地紮著吳曉暉的心，他點開鍾明明的微信視頻通話，鈴聲響了許久，都不見明明接通，他把手機放在胸口上，漸漸地，他也睡著了。

屋裏很安靜。

過了一會兒，吳曉暉聽到寶寶放了一個撲嚕嚕的屁，緊接著就聽見寶寶吭吭嘰嘰地哭起來，吳曉暉抬起上半身，探頭看著寶寶，因為剛喝完奶，他不知寶寶為什麽哭，他輕輕拍了拍寶寶的側身，可是，寶寶卻越哭越厲害，吳曉暉低頭去聞了一下，一股臭酸屎味熏得他趕緊抬起頭來。

吳曉暉（嘟囔）：這個臭屎蛋，剛吃完就拉呀。

吳曉暉起身，從床頭櫃上拿了一片紙尿褲。走到門邊，把門開了一條縫兒，探出腦袋……

吳曉暉：媽，媽寶寶拉了。

（畫外音）

吳媽：（睡意朦朧地）：哎，知道了。

吳曉暉繞過床尾，來到小床邊，寶寶一直哭。

吳曉暉：哭什麽呀兒子，你剛吃飽就拉，你怎麽這麽會折騰你老爸呀，嗯？

吳媽端著一盆溫水進來了，她把盆放在一個凳子上，然後湊過來，看吳曉暉把寶寶的紙尿褲解開，酸臭味撲鼻而來。

吳媽：這味兒不對呀。

吳媽把紙尿褲從寶寶小屁股下麵拿起來，雙手捧著，到燈下仔細看。

吳媽：這不是正常的屎啊。

吳曉暉：咱們先給他洗幹淨，戴上新紙尿褲，然後我上網查查是怎麽回事。

吳媽把紙尿褲放下，回身從小床上抱起寶寶，讓寶寶躺在自己臂彎裏，雙手將寶寶的兩條小腿叉開，吳曉暉一手端著水盆，一手拿一塊柔軟的小毛巾，蹲在那裏，給寶寶輕輕地洗著小屁股。

吳曉暉：小屁股上有幾粒小紅點點。

吳媽：喲，是不是醃著啦？洗完得給他擦點爽身粉。哎，你以前沒學過新生兒護理方麵的知識嗎？

吳曉暉：以前都是明明每天都學相關知識，我想著有她呢，我就沒怎麽上心。

吳媽沉默了，吳曉暉也沉默了。吳曉暉給寶寶洗完了，吳媽從床頭櫃上拿過嬰兒爽身粉，給寶寶撲上些，又給寶寶換上新的紙尿褲，然後，她拍哄寶寶睡覺，吳曉暉端著盆出去。

吳媽抱著寶寶在屋裏來回緩緩地走著，吳爸推門進來。

吳爸：小祖宗怎麽又鬧了，這不剛吃飽嘛。

吳媽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吳爸：我抱會兒吧。

吳媽：好吧，我也真累了。

吳爸接過寶寶，吳媽坐在床沿上，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

這時，吳曉暉回來了，他看著老爸老媽，眼裏全是問題……

吳曉暉：醫院護士來電話了，說明明情況不錯，過兩天應該可以出院了。

吳爸吳媽都是驚到了的表情。看著爸媽的表情，吳曉暉以為他們沒聽清楚，他又說了一遍……

吳曉暉：護士來電話，說明明這兩天有明顯好轉，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吳曉暉看到老爸老媽還是沒有高興的樣子，這回輪到他滿臉驚到了的樣子……

吳曉暉：你們倆怎麽了，這幾天累糊塗了嗎？明明要回家了，你們怎麽不高興呀？

吳爸：哎，你等等，你說明明要回家了？

吳曉暉：對呀。

吳爸：哦……那可不行。

吳曉暉詫異地看著老爸。

吳爸：這不明擺著嘛，明明得的這是超級傳染病，護士說她好了，可她身上還有沒有病毒，天知道，天都不知道！所以，咱這家裏老的老，小的小，都是抵抗力弱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吳曉暉（滿臉狐疑地）：媽，您說呢？

吳媽：你爸說的夠明確的了。

吳曉暉（急切地）：你們這是什麽意思呀？我老婆剛給你們生了大胖孫子，她還在月子裏，一個人住了這麽長時間的醫院，已經夠委屈她、難為她了，這怎麽該出院了，你們……你們卻不想讓她進家門？！

吳爸：兒子，話不是這麽說的。從感情上說，你媽和我想立刻把明明接回來，你媽說過好幾回要好好伺候她坐月子，可現實是，這場世紀大瘟疫太凶猛、太惡毒、太狡猾，理智點說，孩子還太小啊，萬一孩子被傳染了，不要說你後悔，明明也會後悔的。

吳曉暉痛苦地從爸媽臉上收回目光。

 

20，晨。內。醫院負壓隔離病房。   人物：鍾明明，唐護士。

鍾明明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的，站在房間的空地上，她前前後後、左左右右把房中的每一個角落都看了一遍，想著自己在這裏度過的半個月的時間，鍾明明的眼睛濕潤了。

 

21，晨。內。醫院一樓大廳。   人物：鍾明明，吳曉暉。

醫院一樓是巨大的廳，有谘詢處、有藥房、有食物廳、有咖啡廳。疫情期間，由於人員稀少，大廳顯得更大、更空曠。

鍾明明端著一杯咖啡，戴著口罩，站在大廳大門的後邊。手機“嘟”地一響，鍾明明劃開手機，是吳曉暉發的微信。

（手機微信頁麵特寫：）

吳曉暉：親愛的，我馬上到，先發給你兒子的照片，好好看看他。

鍾明明逐一點開三張兒子的照片、兩段兒子的視頻……她高興得又是笑，又是流眼淚，看了一遍又一遍。

戴著口罩的吳曉暉推門進來，看見鍾明明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大廳裏，他快步向鍾明明走來，鍾明明伸手示意他停下來，吳曉暉停了下來，他的眼裏，憐愛、愧疚、心疼、痛苦，諸多含意複雜交織，他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鍾明明的眼淚也瞬間湧了出來。

鍾明明：太難了老公，我實在是太難了。

吳曉暉：明明，我對不起你。

吳曉暉說著，向前跨了一步。鍾明明見狀向後退了一步。

鍾明明：別急著抱我，醫生囑咐我回家後還要自我隔離呢。

吳曉暉：明明，（滿臉痛苦的表情）明明，你受苦了。

鍾明明：都過去了。

吳曉暉：你是我們家的大功臣，我們全家都十分愛你，敬你……

鍾明明笑了一下，又有眼淚流出來。

吳曉暉：明明……明明……

鍾明明：你幹嘛說話吞吞吐吐的？

吳曉暉抓著自己胸前的衣襟，欲說什麽卻又有口難說的樣子。

鍾明明：曉暉，你這是怎麽了，有什麽話你說呀！

吳曉暉：我……我……（痛苦地搖頭）

鍾明明：是不是兒子出了什麽事了？

吳曉暉：不是不是，兒子很好。

鍾明明：那是你爸媽……

吳曉暉：不是不是，我爸媽也沒事。

鍾明明：那是我媽那邊出狀況了？

吳曉暉：你媽媽那邊也什麽狀況都沒有。

鍾明明：那你幹嘛為難成這樣啊？！

吳曉暉“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他雙手捂住眼睛，忍不住抽泣……

吳曉暉：明明，我實在對不起你，我沒有能力保護你，沒有盡到丈夫的責任讓你坐月子、被照顧……

鍾明明（微微笑道）：嗨，這不是趕上疫情了嘛，不賴你，快起來吧，雖然這兒沒人看見你，但監視器裏，你這樣，別人會以為我欺負你呢。

吳曉暉：我替我們全家人向你道歉……

鍾明明：言重了，言重了。我已經痊愈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樂觀點。

這時吳曉暉的手機響了，吳曉暉看著鍾明明，鍾明明揚揚頭，示意他起來接電話。吳曉暉站起來，點開手機……

吳曉暉：喂媽……見到了……還沒呢……怎麽說呀，我開不了口。

吳曉暉掛斷電話。鍾明明明白了，一定有什麽事是跟自己有關，而且不是什麽好事。這時，鍾明明的手機響了，鍾明明用疑惑、不安、懼怕的眼神盯著吳曉暉，然後，點開手機，手機上顯示的來電人姓名是“婆婆大人”，鍾明明舉起手機……

鍾明明（眼睛直視著吳曉暉，輕輕一句）：媽，我是明明。

吳媽：明明，真的是你嗎？你真的好了嗎？苦了你了，你看我和曉暉的爸爸從國內來，就是伺候你坐月子的，可是這月子馬上就過去了，我是一天都沒能伺候上你呀，我這心裏真是很心疼你啊。

鍾明明（眼睛依然直視著吳曉暉）：媽您可別這麽說，您和爸幫助曉暉照顧寶寶，這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吳媽：明明，我們就知道你是個深明大義的孩子，我們打心裏佩服你、喜歡你。曉暉都跟你說了吧，你別怪我們自私、我們狠心，這波疫情太嚴重、太恐怖了，咱們孩子太小，不讓你回來，給你安排了飯店，你吃飯也方便，我還放心些。等你三個星期隔離期一過，我們就讓曉暉去接你。

鍾明明（眼睛繼續直視著吳曉暉，輕輕一句）：噢，好的，一切都聽你們的。

鍾明明掛斷電話，也不跟吳曉暉說話，她自己在大廳裏走來走去，左手取下左耳朵上的口罩帶兒，一口一口地喝咖啡，喝完一杯咖啡，把空杯子塞進垃圾箱裏，舉起手機，點了一個號……

鍾明明：Susan，是我……

（畫外音）

Susan：明明，生了嗎？

鍾明明：生了，是個胖兒子。

Susan：哎呀，祝賀祝賀！真是大喜呀，要不是鬧這疫情，我一定上你家吃紅蛋去。

鍾明明：……那就等疫情過去了請朋友們來家裏熱鬧熱鬧。

Susan：一言為定！多保重啊！

鍾明明：好的，再見。

鍾明明又撥了另外一個電話號……

鍾明明：Ana，我，明明。

（畫外音）

Ana：明明，怎麽一直沒你音信，生了吧？

鍾明明：生了，Ana，有個事……你家地下室能借我住三個星期嗎？

（畫外音）

Ana：怎麽了？跟你家人鬧意見了？你不是應該還在坐月子嘛？這是要離家出走嗎？

鍾明明：我……我得隔離三個星期。

（畫外音）

Ana：隔離？！為什麽？

鍾明明：我生孩子時被傳上新冠了，現在好了，但醫生要我自動隔離三個星期，我們家就倆臥室，孩子又小……

（畫外音）

Ana：行，我跟我老公商量一下，然後告訴你。

鍾明明：你老公來了？

（畫外音）

Ana：沒來，但是這事比較特殊，我還得跟他商量一下。

鍾明明：那不用了，我再問問Lisa。

（畫外音）

Ana：抱歉啊明明。

鍾明明又撥了一手機號……

鍾明明：Lisa……我生了，是兒子。

（畫外音）

Lisa：真的？！Wow，這是近幾個月來唯一的一件令人高興、值得慶賀的事。

鍾明明：不令人高興、不值得慶賀。

（畫外音）

Lisa：生大兒子了當然令人高興、值得慶賀啦，而且是要大賀、特賀，你們能在如此巨大的世紀瘟疫麵前，誕生新的生命，就是為人們帶來生的希望啊。

鍾明明：可是我差點死了，我得了世紀瘟疫……

（畫外音）

Lisa：你別……你怎麽亂說呀！

鍾明明：我真的得了，不過現在康複了，隻是……我得隔離三個星期，你家地下室能讓我住住嗎？

（畫外音）

Lisa：我家地下室，我家地下室正在裝修呢，我是想，反正現在出不去門，不如趁此時裝修一下。

鍾明明：哦，這麽不巧，沒事，我再想想辦法，拜。

鍾明明煩躁地甩著手機，來回度著步。

吳曉暉：明明，我已經把Hotel給你聯係好了。

鍾明明：咱們是有錢一住就能住三個星期飯店的家庭嗎？

吳曉暉：錢的事你就不用考慮了，走吧。

鍾明明不理吳曉暉，低頭察看手機上的電話號碼，這時，她的手機響了，她趕緊接聽……

鍾明明：方姐……

隻叫了一聲“方姐”，鍾明明已泣不成聲了。

（畫外音）

方姐：一切困難，姐都幫你……

 

22，日。外。高速公路上。     人物：鍾明明，吳曉暉。

吳曉暉帶著口罩開著他的墨綠色的Van，在400號高速公路上飛馳。鍾明明坐在後排，戴著口罩，望向窗外，眉眼露出的神情非常凝重。

吳曉暉一邊開車，一邊不斷地從中央後視鏡裏看著鍾明明。鍾明明的第六感覺知道吳曉暉一直在觀察自己。

鍾明明（頭都不轉地冷言冷語道）：看路別看我。

吳曉暉（怯怯地）：真要去方姐家？

鍾明明：不然呢？

吳曉暉：她家在農場，條件可能沒那麽好。

鍾明明不說話。

吳曉暉：我給你訂的Hotel，離家近，條件也好。你要是吃不慣西餐，我還可以天天給你送飯。

鍾明明仍然不說話。

吳曉暉：其實……我們都不想這樣做，隻是……

鍾明明：行了，好好開車吧，什麽都別說了，我什麽都不想聽。

吳曉暉十分無奈，他狠狠地咬著自己的後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