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5月,徐州會戰接近尾聲,日軍王牌土肥原第14師團於12日從山東濮縣強渡黃河,其先頭部隊15日進抵內黃集附近,切斷了隴海鐵路。日軍來勢洶洶,企圖截斷中國守軍退路,進擊開封攻占鄭州,南下攻擊武漢。
5月13日,第27軍第46師(師長李良榮)奉命從湖南衡山乘火車開赴豫東堵擊日軍。5月19日,第46師第136旅和第138旅分別於上午和下午抵達羅王車站。剛到羅王車站時,眾人發現此地氣候特異,剛剛下完冰雹的天空,忽然又落霞透紅。平原地帶,漫漫沙地望不盡頭。
此時由於新任軍長桂永清尚未到任,全軍由宋希濂指揮。宋希濂當即命令第138旅趕赴蘭封以東的儀封附近與日軍激戰,支援龍慕韓的第88師。出發前138旅旅長馬威龍對全旅弟兄說:“弟兄們!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殺敵報國是軍人的天職。誰要臨陣怯敵,絕不寬容。如果我馬威龍貪生怕死,你們任何人都可以懲罰我。”
馬威龍旅長講完之後,全旅立刻跑步前進迅速恢複大營、秦莊,全部展開於東崗頭南北一線地帶。此時已是夕陽西墜,暮色蒼茫。各連進入陣地後立即搶修工事,但當地全是鹽堿地十分難挖。一直到淩晨4點鍾,隻挖出了臥式掩體。大戰打響時,李勳是第5連第一排的排附。
5月20日拂曉,日軍陣地上升起了係留氣球。此時排長陳猷傳達連長陸鬆茂的命令,叫眾人準備突擊。衝鋒號一響,眾人舉起步槍就往鬼子陣地衝去。前進至距離日軍陣地100多米時,日軍的重火器突然一陣掃來,好幾個兄弟當場倒地。排長立刻喊眾人臥倒射擊,狠狠地打。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全旅士兵沒有任何依托,沒有地形地物作為掩護,全旅傷亡增加,進攻一時受挫。
突然,連長手旗一揮,口喊:“衝鋒!”司號員撐起半身,剛要吹響衝鋒號突然就被日軍一槍擊倒。排長陳猷手持機槍忽地站起,口裏才喊出一個“衝”字就被日軍擊倒。此時,李勳趕緊喊道:“機槍快放!”在機槍的掩護下,李勳爬到了排長陳猷的身邊,隻見陳排長左臂受傷血流不止。陳排長側著身子捂著左臂催促李勳:“不要管我,莫失戰機,你帶領全排快衝!”
陳排長將機槍交給李勳,李勳不敢怠慢帶著全排弟兄迅速向前衝去。在接近日軍陣地50米左右時,全排弟兄全部臥倒,將一個個木柄手榴彈扔了出去。幾乎同時,日軍的地瓜手榴彈也接二連三地飛了過來。在爆炸的瞬間,有幾個弟兄倒下。但活著的都舉起刺刀、大刀殺入敵陣,激烈的白刃戰就此展開。
激戰中,一名日軍端著三八大蓋向李勳刺來。李勳的機槍是一種帶刺刀的機槍,但槍比日軍的短。就在一瞬間,日軍的刀鋒已經接近他的身體。李勳急忙往左邊一閃,刺刀從他的右肘掠過,刀尖劃破了他右下臂的皮肉,鮮血迅速流淌下來。李勳強忍住痛,順勢橫掃過去。鬼子眼快,以左手接住了李勳的槍,鬼子用力一拖,李勳順勢一壓,雙方都腳失重心,同時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團,誰也不願鬆手。
此時,另外一名日軍想趁機刺李勳的後背,但剛一舉槍,就“呃”了一聲倒下。李勳回頭一看,是機槍手周天祿用槍托砸死了該敵。接著,周天祿身子一轉,衝著被李勳壓在身下的鬼子一腳踢去,同時用槍托將這名鬼子砸得腦漿崩裂。
李勳從地上爬起時,看見周天祿勇猛異常,連續砸死了6個日軍。周天祿是河南信陽人,時年25歲,農民出身,為人忠厚老實,力氣很大。在軍中能同時舉起兩個成年人,是第5連第一大力士。李勳平時對周天祿很照顧,二人感情很好。激戰中,周天祿也身負5處輕傷,但他毫不在乎。10多分鍾後,第5連殺敵80餘名,剩下的日軍倉皇逃竄。
這一仗下來,第5連殺敵80餘人,但全連150人隻剩下了76人,排長陳猷手臂受傷,排附李勳身上負輕傷三處。其中最壯烈的當屬學生兵費精進,日軍的刺刀從他的前胸捅穿到後背,但他的刺刀也同時紮進了日軍的腹部,雙方的刺刀都留在了身上。費精進是第一次參加戰鬥,他用自己的勇氣證明了一個中國學生的血性。
不久後,日軍的係留氣球開始指示炮兵向第138旅的陣地炮擊。連長陸鬆茂預計日軍可能會出動坦克,於是讓眾人準備集束手榴彈,準備炸坦克,同時還專門挑了2個狙擊手專門射擊日軍坦克的瞭望孔。剛剛部署完畢,陸連長就被日軍狙擊手擊中犧牲,一排長王永福立刻站出來繼續指揮殺敵。
果不其然,日軍很快出動13輛坦克,掩護著近千名步兵撲向第138旅陣地。其中有兩輛坦克朝第5連的陣地撲來,代連長王永福下令打坦克,眾人迅速開槍射擊,打倒了幾個日本兵。李勳急忙命令士兵邱海江炸坦克,邱海江是炸坦克能手,他毫不遲疑地抓起一捆手榴彈就衝了上去。邱海江迅速躥出五六十米後,突然撲倒。
李勳以為邱海江已經犧牲,正準備派第二個人上時,忽然見到邱海江一躍而起,他向前一撲雙手把手榴彈往坦克履帶下一塞,一隻手一揚,隻聽得轟的一聲巨響,日軍坦克報廢了。但邱海江也被彈片擊中,當場壯烈犧牲。鬼子坦克被炸,陣勢開始大亂。一個日軍指揮官跪在敵群裏,嘰裏呱啦不斷揮舞著手中的戰刀,李勳和周天祿同時瞄準這名鬼子將其擊斃。一直激戰到中午,日軍才退去。此戰第138旅斃敵數百,擊毀坦克3輛,但全旅官兵也傷亡了近千人。這天中午,軍長桂永清才抵達蘭封,並且開始指揮作戰。
下午,日軍攻勢更猛,除了增援大批步兵外,還調來了更多的坦克和重炮。經過激烈拚殺,第138旅再次將日軍擊退,斃敵甚眾。傍晚時清點人數,第5連全連僅剩41人,第一排僅剩19人。清掃戰場時,有兩個腿部受傷的鬼子兵藏在死屍堆裏,欲趁夜晚來臨逃走。全排弟兄恨得咬牙切齒,個個舉起刺刀走去,要捅殺了這兩名鬼子。
李勳見狀,急忙製止。此時一名受傷的鬼子趁機猛地向李勳下身刺來,李勳下意識一躲閃,躲過了這一刺刀,跟在李勳身後的周天祿看見後氣極了,他把機槍一掃,這名鬼子當場腦袋就開了花。李勳深怕周天祿再殺另外一個,於是急忙製止。五班長很不理解,對李勳說道:“這狗東西,讓他活著幹什麽?”李勳告訴眾人,抓住鬼子上峰有用,抓俘虜大家都有功勞。眾人於是才用繩子捆了這名鬼子,用一根木棍從中挑了,像抬豬玀一樣抬去營部上交。
此戰之後,第5連縮編為一個排,由代連長王永福和排附李勳指揮,退到第二線充當第二營的預備隊。當天晚上,團長蕭勁陪著旅長馬威龍來到排裏慰問,並且宣讀了褒獎文件,任命王永福為連長,李勳為排長。當天夜裏,李勳告訴馬威龍旅長周天祿的英勇事跡後,馬旅長將周天祿帶回旅部,當了他的警衛員。
一周之後,第27軍相繼收複蘭封城和羅王車站,隴海鐵路恢複暢通。車站收複後,弟兄們用擔架將負傷的李勳抬到了車站。車上的七八節車廂都是傷兵,其中一副擔架有幾個挎著盒子槍的警衛守著,李勳認出其中一人就是周天祿便喊了他。此人果然是周天祿,而擔架上的人就是馬威龍旅長。李勳叫人將擔架往前抬去,這才發現旅長用白布蓋著,已經沒有了氣息。
李勳心中悲慟,忙問周天祿旅長是如何犧牲的。周天祿說:前幾天在收複羅王車站的戰鬥中,旅長親臨指揮,他站在半公尺高的土堆上觀察敵情,不料正巧遇到日軍炮擊。我們護著他下了土丘,不料剛下到土丘,突然一發炮彈在他身邊爆炸,他和另外一名警衛當場被炸犧牲。旅長全身除了一條大腿完整外,其餘部位都被炸得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說完之後,車站上的弟兄們都忍不住落下眼淚,萬分痛心。馬威龍旅長是廣西容縣人,黃埔軍校第四期畢業,馬旅長作戰英勇,關愛士卒,深得士兵愛戴。馬威龍旅長犧牲時年僅32歲,最後他的遺骨被送往南嶽忠烈祠安葬。1946年,李勳到南嶽忠烈祠專門祭奠了馬威龍旅長。1949年,李勳與周天祿等兄弟隨部起義,開始了新的生活。
1980年代,晚年的李勳在回憶錄中寫下了此戰的經過,為我們再現了當年浴血蘭封的悲壯曆史,從一個排長的視角見證了當年此戰的慘烈程度。至今讀來,依然催人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