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言俗語

凡夫筆下少文章,言詞平庸心善良,俗子隻記平常事,語不驚人是衷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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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力(三)

(2008-08-31 23:22:30) 下一個

生活艱難是那個年代裏的共性問題. 家家都不容易. 可讓更我們感到壓力的不是物質生活的艱難,也不是勞動的辛勞, 而是來自各種鬥爭,界限和成分的壓力.我們插隊的地方位處黃海前沿. 不知道啥原因,常常夜裏空中會升起幾顆耀眼的信號彈. 等民兵們包圍現場搜索半夜卻一無所有.都說是台灣特務搞破壞,可我就想不通,那麽個窮鄉僻壤,有啥好破壞的. 每當發生這樣的事, 咱家就成了懷疑對象. 有時還派武裝民兵在周圍監視. 弄的常常起夜時嚇一跳.(農村的廁所都在戶外). 阿力長大後, 這樣的事就好多了.夜裏外人更本無法走近咱那土屋.

阿力也有淘氣的時候.它兩歲多時,過年隊裏殺豬. 它叼到了一塊骨頭,啃了好幾天. 嚐到了生肉的美味,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冬天它去追野兔子開洋葷,夏天沒野味了,它就不管咱規定的紀律. 常犯虐待俘虜,或私吞戰利品的錯誤了. 來咱家地裏吃菜的雞鴨,開始它隻是驅逐出境. 後來就常常將"俘虜"處以"極刑",中飽私腸了.弄的我們常要為此而道歉賠償. 再後來就更不象話了. 隊裏養了一百多隻鴨子,每天都能收到些鴨蛋. 阿力每天清早都要去鴨場,強製接受一到兩個鴨蛋的進補.鴨媽媽們敢怒不敢言. 直到有一天被飼養員發現,向我們檢舉了它.我們帶它去現場進性嚴厲的批評教育後才算該掉了這個惡習.

可能是我們大隊窮的出了名,也可能是鬥爭太激烈.1975年縣太爺親自帶隊,組織了一個縣委工作隊來到我們大隊.這種工作隊都是極"左"先鋒. 下來先要造聲勢, 讓農民自己出錢買紅旗. 說是要"田頭一片紅". 要老農民背順口溜,說是要"賽詩一條聲". 要我們大辦各種專欄廣告牌, 說是要體現"形勢一片好". 那時農民裏就算有些有文化的,要寫寫畫畫搞出個象樣專攔的人才實在難挑. 咱家有五支筆,個個能寫會畫. 全大隊十幾個大批判專欄,二十幾個田頭宣傳牌,和各村牆上的宣傳標語,全是咱家包的.他們一方麵要打壓我們,一方麵又要利用我們. 安排工作口氣硬硬的.每次來我家都是"俗語,出來一下...", "今天勞動休息時你要把....".這種口氣我們到也習慣了.可阿力不能容忍, 常"唬"之以斥. 弄得這些人想找我們又不敢來,非常煩惱.
畢竟都是些有鬥爭經驗的工作隊員. 經過一段日子的密謀策劃,他們定出了解決問題的方案. 首先開全大隊社員會議, 說要建設一個農村新麵貌.到出有紅旗,路上沒狗屎.處處歌聲響,夜間沒犬吠. 接著就讓曾經多次給過我們關懷和幫助並且已經下台的老書記來找我.說工作隊願意花錢買咱家的阿力. 並附加了一連串的壓力.說全大隊的狗將在短期內殺完,你們就帶個頭吧. 我雖是一萬個舍不得,但怕給老書記帶來麻煩,隻好把阿力抱給了他.當時我抱阿力的雙手直抖. 阿力渾然不知地依在我懷裏撒嬌. 我聲音顫抖地拜托老書記,"別讓它受罪,把錢還給他們,我們不要".老書記不忍地接過阿力,月光下和我對視著,良久無語. 第二天,工作隊派人送來了一碗狗肉. 我們誰也沒碰,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後我們把它埋在了屋後的大揚樹下.

事後,工作隊不再禁狗了. 許多人家的狗因阿力的犧牲而得救了. 我們又抱了隻小狗,還是取名為阿力,還用同樣的口令來訓練.可再也沒能訓出原來阿力的那股子靈性.

文革後,我們陸續因招工上學離開了蘇北農村.一次在省X廳門口碰到上來開會的縣X局長,當年的工作隊副隊長. 哇,頭發白了. 比當年的阿力還白. 肚子大了,好象那頓狗肉還沒消化吸收. 開會時,他一直盯著主席台上的我. 我遲疑了很久最後還是以"不認識"的表情以回之,腦子裏全是阿力那小夥子和它當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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