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言俗語

凡夫筆下少文章,言詞平庸心善良,俗子隻記平常事,語不驚人是衷腸.
正文

母子情深

(2006-10-14 16:23:10) 下一個

都說世界上有一位最善良.最偉大的女性,她就是我們慈愛的母親!都說人世間有一種最美,最溫和的聲音.那就是母親對兒女的呼喚;都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最偉大.最無私.最勤勞的人,她----還是我們的母親!“母親”多麽神聖而純潔的字眼!喊一聲媽媽,是那最純真.最動人的原始蘊藏.那是我們對母親最深切的呼喊!喊一聲媽媽,也是我小時候夢寐以求卻難以實現的願望。 

一. 分離

我不是孤兒,不是棄兒,也不是離異後的單親子。爸爸媽媽都是知識分子,當年家庭經濟條件也不錯。
由於是雙胞胎,我們小哥倆打出生第一天起就得到萬般寵愛。據說我小時候(大概半歲左右)頭上生了個癤子,愛哭鬧。就被安排在爸媽的床上,由媽媽親自照料。 哥哥較乖巧好帶就由奶媽帶。時間長了,也就這樣習慣了。我就順理成章地一直賴在大床上睡了。記得爸媽的床頭有張很大的中國地圖。我四五歲時媽媽就教我看地圖, 給我講故事。我喜歡把頭枕在媽媽的肚子上,享受媽媽的故事。那種兒時的幸福點滴,一直在我美好的記憶裏珍藏至今。

那時,中國的上小學年齡規定是七周歲。要提前上學是很難的。媽媽看小哥倆還算聰明,很小就教我們數數,認字。六歲時媽媽四處托人幫忙,好容易找到個小學同意讓我們去考試。但去這個學校必需過條小河(南京美麗的金川河)河上有座簡陋的小橋。過橋板時,可見腳下嘩嘩的河水。我倆害怕過橋,就私下裏商量好,不去上學。考試時,老師給了二十根竹簽,我數成十八,哥哥說是二十三。媽媽失望極了,回家的路上問我們:“平時在家數筷子都沒問題,為什麽今天就差那麽多呢?”哥倆沒敢對媽媽說謊,媽媽也沒怪我們。隻是心疼地說,“那就明年上吧,莎家灣小學是離家近些”。誰知道,這是媽媽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帶我們去學校

一九六二年一月,南京特別冷。爸媽突然接到外祖父從香港發來的電報。外祖父得了肺癌,外祖母是個雙目失明的老人,希望媽媽去香港探望一下二老。爸爸媽媽都是對老輩十分孝順的人。商量後決定爸爸先把照顧五個孩子的責任扛一下,媽媽趕去香港看看老人盡快回來。就這樣,媽媽匆匆忙忙地走了。我們當時都還不懂事,那天媽媽 走得很早。我們起來時發現媽媽不在家,就到處找媽媽,連床底下都搜了。大人們說媽媽上班了,可是晚上媽媽還沒回來,爸爸說媽媽加班。我們天天找不到,習慣了,就不找了。從此家裏就少了個主要成員,媽媽。
雙胞胎小哥倆長得很象,走到哪裏都會引起路人住足,總有人會來問長問短。“你們倆哪個是哥哥?”
我總是主動讓人看我腦後的那個嬰兒時生癤子留下的疤,告訴大人們我是弟弟。
“您們的媽媽呢?”
“......”
我們都不敢回答,這大概是我們被問得最多,也是我們最怕回答的問題。在那個年代媽媽去了香港是個非常丟臉的事。多少年啊,我們一直被這個問題困擾。他象一根被施了魔法的繩子,束縛了我們的心靈。使我們無法和同齡的孩子們一起平等的成長。
哥哥小時候很愛讀書,我總是跟在哥哥後麵。小學一年級暑假,哥哥一口氣讀完了長篇小說<紅岩>。讀完了還會滔滔不絕地講給小夥伴們聽。我非常羨慕,也跟著哥哥讀,他讀完一本我就跟一本。開始時生字太多,讀的很慢。讀久了,許多字就記得了,常常被故事情節牽著往前趕。到三年級時開始寫作文了。老師總要求大家先列提綱,再打草稿,修改後再抄在作業本上。我倆從來就是直接在作業本上先把作文寫好,再抄個“草稿”和“提綱”交差。從小到大,我們的作文一直是班上的尖子。一次期終考試,我倆的成績都不好(哥哥比我好些)。原因是作文題目“我的媽媽”讓我們為難了。老師看出了我們的心思,提示說可以不寫自己的媽媽,比如祖國也是我們 的母親。哥哥反應快,總算在規定時間寫完了。我卻想不出那媽媽的形像是山,是河,是樓房。胡亂寫了幾句,老師客氣,給了個65分。

是啊,“我的媽媽”這篇文章讓我在心裏寫了幾十年,能真正理解媽媽的情,媽媽的愛,媽媽的辛勞,媽媽的付出,媽媽的崇高,那是二十五歲以後的事了。

二. 黑鍋

六五年,那場觸及靈魂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爸爸上班被整挨鬥,回到家裏當然也情緒不好,星期天常硬拉著我哥倆去玄武湖照相,回來自己把照片洗出來自己欣賞。我們從心裏不願意去公園,因為別人家都是爸爸媽媽一起帶孩子去,隻有我們,身邊隻有爸爸一人。總有些喜歡雙胞胎的人會問及媽媽,讓我們尷尬。不久文革進入了高潮。一天夜裏,我們被一陣瘋狂的敲門聲驚醒,一個個目呆呆地站在廳裏。進來一大幫人,宣讀了關於爸爸是國民黨殘餘,裏通外國的特務嫌疑,要審查抄家的決定。爸爸被關進了牛棚。家被抄了個底掉,家裏的存款,糧票全部沒收。我們熬了一夜,第二天五姐弟忐忑不安地照常上學。不知怎麽那麽快,同學們都知道了,我們在學校被孤立了。從此,我們姐弟五個,就像一群受傷的小老鼠。沒人同情,隻能自己可憐自己了。由於斷了和媽媽的一切聯係,爸爸又被關了,我們生活的很苦。但生活的苦我們一點都不怕,難過的是事事被歧視,處處受排擠。無論您如何小心翼翼,總是不能得到信任。
一九六八年底,我們小學畢業被分配到南京八中上初中。那年初春,金川河上的薄冰剛化,河邊的小路還很滑。我和幾個新認識的同學,剛看完電影“南征北戰”,回家特意繞道到小河邊玩。一路上,大家討論著電影裏的內容很起勁。在過一條小溝時,我學著電影裏敵軍長的腔調對前麵的同學說“張軍長,看在黨國的份上,拉兄弟一把吧.”話剛落音,隻見同學小平拉長了小臉,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壞了,我闖禍了。第二天清早,我剛進學校大門,就被通知說學校工宣隊的陳隊長要我去他辦公室。我把心提到嗓子眼,不知走了多久才到陳隊長辦公室。一進門見一個肥頭大耳一臉芝麻的中年大漢坐在裏麵看報。自報了姓名後,我戰兢兢地站著等待處罰。
“知道為什麽請你來嗎?”
“我不應該學電影裏壞人說話”
“您爸爸是幹什麽的”
“在銀行”
“現在幹什麽”
“隔離審查”
“媽媽呢?”陳隊長的口氣越來越凶了。
“......在香港”我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
“在香港幹什麽?”
“我已經不記得她了,現在也沒聯係”這是真話。
陳隊長狠狠地丟下報紙﹐瞪著眼珠:“學電影裏說話,要用階級分析!你小小的年紀,頭腦裏被刻進了很深的階級烙印!你不記得了,但資產階級思想還在你腦子裏。好好寫份檢查,要從你資產階級家庭裏走出來!”說完,把我帶進一間空教室,讓我寫檢查。第一份沒通過。再寫第二次還是不行。一連寫了四份,每份都是兩三頁。這時已是下午三點多鍾。陳隊長不得不來 啟發我了。
“你的檢查沒有觸及靈魂!你要從你怎樣和反動家庭化清界限角度來寫。”他是要我批判爸爸媽媽.
沒辦法,我隻好極不情願地把爸爸媽媽在檢查裏批一通。最後過關時已是 下午快五點了,學校裏空空的。我一人背著書包饑腸轆轆地回到家。吃過晚飯,我就倒在床上睡著了。夜裏我夢到了爸爸媽媽:"...我坐在爸爸的自行車後﹐不小心 把腳圈進了後輪,疼的厲害。媽媽著急地幫我把腳往外拔...”;醒來是自己的腳插在床框裏。我把腳收回被子,眼前一片漆黑。我睡不著了,睜著兩眼等著天亮。第二天,在全班的批判會上,我讀了餓著肚子用一天時間寫出的檢查,偏偏跳過那我最不願讀的一段。還好,那好心的老師幫我混過去了。

那年代我們兄弟姐妹遭遇這樣的打擊數不勝數. 我們自己也不知道這"黑鍋"要背多久.但我們都堅信,媽媽不是壞人. 總有一天會揭開這口"黑鍋"讓我們重享陽光的溫暖.一九六九年,爸爸被釋放了。回家不久,我們全家就被下放了。爸爸當時看起來很高興,一是在“光榮下放”的通知上,爸爸被稱為“同誌”;二是我們都逃離了這個是非的城市。到了農村,我們和媽媽反到有了斷斷續續的聯係。在離別十二年後,我們五姐弟一起給媽媽寫了第一封信。我們從來就沒忘記媽媽,我們是多麽想有一個和別人一樣的家,和別人一樣的媽啊!

三. 煎熬

六二年,媽媽懷著焦急不安的心情,匆匆地闖進了香港這個“還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地方。別人怎樣我不知道,至少媽媽在香港的這些年裏倒是真的水深火熱。媽媽到香港後不久,外祖父的病越來越重了。媽媽是五個孩子的慈母,也是她爸爸媽媽的孝順女兒。無奈,媽媽隻好強忍著對子女和丈夫的無比思念,暫時留下照顧父母。外祖父去世後,媽媽的中國護照早已過期。外祖母一位雙目失明的老人也已經無法離開媽媽的照顧。這時媽媽的心就像被兩股無法抗拒的力量撕裂,那種難忍的痛,超過了人世間任何苦難和折磨。

為了謀生,媽媽憑借自己的學曆和工作經曆,找到了一個紡紗公司的會計工作。她白天拚命地工作,一方麵是為了維持這份得來不易的工作,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暫時忘掉那撕心裂肺的痛。晚上回到家裏,除了照顧好老人,料理好家務,就是給南京寫信。文革後,許多信是根本無法送到爸爸手裏的。可媽媽還是天天不斷地寫,洋洋灑灑,長篇大論.常常寫到後半夜。她是在用自己的心尖蘸著自己的血淚寫,所以篇篇都是那麽的激動人心。終於有一天,媽媽累倒了。

那天晚上,媽媽寫信到後半夜。清晨起來,料理完家務,急匆匆趕到辦公室,沒來得及吃早餐。中午老板有緊急公務要她辦,一直忙到下午。當她準備起生吃點東西時,突然,眼前一片漆黑,人失去了重心,昏倒在辦公桌旁。口中紅紅的鮮血帶著紫黑色的血塊,大口大口地往外湧。救護車呼叫著把媽媽送進了醫院.....昏迷中,媽媽的靈魂飄忽在人鬼兩世之間。她想到的是多年未見的丈夫和孩子們,她飄進了六二年前,飄到了那段最幸福的日子裏。她飄過了那條為人無法越過的邊境,來到了我們身邊。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骨肉,不斷地提醒自己,要堅持,要挺住!為了等待和丈夫及孩子們的重逢,一定不能飄離這苦難而又不舍的人間! 她成功了,經過醫生們幾天的搶救,媽媽醒來了。醒來第一句話,是關照同事把她辦公桌上的那封信寄出去!

大病一場後,媽媽又急匆匆回到公司,重複著和以往一樣的日日夜夜。轉眼又過去好幾年,媽媽已是這家東亞地區著名的紡紗公司的會計部主任,管理下屬四個工廠,兩個批發部及公司本部的財務。繁忙的工作沒有解除半點思念家鄉的痛苦。她買了大量的毛線,為我們五人織毛衣。過一兩年估計我們又長大些了,就拆了再織。一個個春秋,一度度冬夏,家裏毛衣堆積如山,可她總是嫌少。一次在報紙上看到有人從海上遊泳到香港。她興奮了好一陣子,趕緊去店裏買了個高倍度的望遠鏡。每到星期天就獨自坐在海邊,望著那茫茫的大海,期盼著奇跡的出現。每一次失望都沒減少她下次再來等待的期望。望著這分隔母子的大海,望著自由飛越邊境的海鷗,媽媽和我們一樣在痛苦的思念中苦苦地熬過了近十七年。

四. 團聚

一九七八年的秋天的一個傍晚,爸爸帶著我們姐弟五人,風塵仆仆地從蘇北農村趕到上海,在上海華僑飯店門口焦急地等待著國際機場的交通車。一個振奮人心的時刻就要到了。一切的往事都不再重要,所有的苦難都將過去,我們全家的美好未來就要從這裏開始!我們日思夜想的媽媽,我十七年都沒叫過的媽媽,馬上就要來了。

此時此刻,我在努力地回憶著媽媽的麵容.媽媽走的時候我隻有六歲多.時隔近十七年,我真的不太記得了.好象是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媽媽幾經周轉托人從香港帶來一張照片.來人拿著照片問我:小雙知道照片上是誰嗎? 我看了很久,半猜半疑地說:好象是上海的阿姨.頓時引起一陣哄堂大笑.可我知道那是媽媽時,一點都不覺得好笑.倒是有點難為情,怎麽會不認識媽媽了呢? 站在華僑飯店門口,我有點緊張,會不會真的見麵不相識了? 我努力地回憶著小時候的每個點滴.同時也擔心著,媽媽能認出我們這一群二十多歲的孩子嗎?

四輛嶄新的旅遊麵包車從南京路上飛馳而來,我被分配守在第四輛車的門口。車上的人都快下完了,幾乎都是老外。沒有象媽媽的人。我急了,離開車門跳起來從車窗往裏看,一個熟悉的身影,慈祥的臉龐出現了。我禁不住大叫了一聲“媽--”!幾乎是同時,媽媽也看見了我,"小..."媽媽哽咽著說不出話來,兩行老淚早已奪眶而出.我們全家一下子都湧了過來,大家的淚早已流盡,有的隻是興奮,跳躍,歡呼和尖叫!全家人終於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媽媽最重的一個箱子裏裝的幾乎全是毛衣。那每一針每一線都牽著我們的心,連著十七年彼此的無比思念,記載著永遠的感情永久的愛!

那幾天,我們五個孩子總要圍著媽媽,問這問那聊個沒完.直到臨晨一兩點還不願散去,我們休息後,爸媽再接著聊到天亮...十六,七年,國內外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我們的家要如何走下去呢? 爸爸媽媽在回憶這段長長的惡夢的同時,又開始編織未來的美夢,媽媽總是鼓勵我們要更堅強些,要求我們要各自發奮努力.

又過了很久,媽媽申請我們一家來到美國。治好了我兒子的哮喘病。在美國,我們和媽媽住得一直很近,走路隻要幾分鍾。媽媽和哥哥嫂嫂住,我們一大家人就都成了哥哥家的常客,"常回家看看"就是為的是多和媽媽親近些。讓媽媽多享受點子女孝順的天倫之樂.

有一次媽媽病了,心情很鬱悶.我和太太每天下班無論多晚,都先去看媽媽,和媽媽聊聊天,陪媽媽散散步,然後才回家做飯,休息。在公園裏媽媽總愛把我介紹給她的老年朋友們,“這是我的二兒子,又來陪我散步”那份為人母的自豪溢於言表。我們姐弟五個都非常愛媽媽。這也是媽媽最開心的事了.我們也以有這樣一個慈愛,堅強,無私的偉大母親而感到驕傲.

我攙扶著年邁的媽媽漫步在異國他鄉美麗溫暖的公園大草坪上,  過去的往事漸漸離我們遠去. 我不知覺地哼著那首"隻要你在 我就在". 媽媽也跟著我唱出詞來. 我們的聲音在空中回蕩著良久不絕......

心在家中 人在外,
一縷憂傷, 一些責怪,
命裏注定再相見又要分開,
你也無奈, 我也無奈.
可我依然會等待,
縱然時光一去不再回來.
你看這天,這地, 這人海,
隻要你在, 我就在.

祝媽媽,也祝這裏所有的媽媽們:母親節快樂! 替天下所有的子女們放聲喊一聲:媽媽! 祝媽媽們健康,長壽,快樂!

[ 打印 ]
閱讀 ()評論 (7)
評論
陳默 回複 悄悄話 俗語大哥好!你們全家真是不容易啊。好在苦盡甘來了。
曉潼 回複 悄悄話 什麽也比不上真情,愛情,親情。情無價,愛長久。祝俗語一家人永遠
平安,幸福。
豬豆豆 回複 悄悄話 無意中闖進你的BLOG,給老鄉問聲好!!!文章寫得情真意切,那份濃濃的親情洋溢在心間,很美很溫馨...
tangxiaobaobao 回複 悄悄話 好感人的文章,不管怎麽樣,風雨都過去了,迎來的是溫暖的親情。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