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言俗語
凡夫筆下少文章,言詞平庸心善良,俗子隻記平常事,語不驚人是衷腸.
“美國夢”是一個被眾多在美國的人和想來美國的人普遍追求的信念，聰明、勤奮與堅忍不拔是美國夢的必要條件，但對美國夢的標準就各有各的解釋了. 有人說美國夢是呼吸民主自由的空氣.從職業政治家的角度看沒錯. 有人說美國夢是有個讓自己充分發揮的舞台, 在事業心強的企業家眼裏沒錯. 有人說美國夢是有棟房子,有輛車子,加上妻子孩子和金子. 這大概是較多人的標準,也是較基本的標準. 就為這,多少人千辛萬苦. 多少人飽嚐辛酸. 最後也不是人人都能達到標準的. 甚至說有很多人終身都達不到這個標準.
有夢信心滿滿
剛來美國不久,在一家半導體公司做了幾個月半職工. 工作需要非常細心,常在顯微鏡下也很累眼睛,但不需要說話.所以公司裏有很多各國來的新移民.和我同一天上班的還有個中國人. 我倆在一個工位上很快就成了好朋友. 他來自福建,姓雄. 大眼睛雙眼皮,圓臉蛋小酒窩.人顯得非常精神. 他沒有英文名,我就叫他小熊. 小熊比我小好幾歲,性格非常開朗, 做事也特別利索,在公司裏人緣也好. 就是一點美中不足,英文不是不好,是一點都不會.而且還對學英文從心裏抵觸. 就星期一到五這幾個縮寫字,楞是幾個月都沒學會. 每天要把自己的產品分類時都是我來幫他.後來我才知道,他中文也不是很好.小熊工作非常賣力,很快就成了全公司的第一快手.做出的活兒也很漂亮. 老板和同事們都喜歡他. 但小熊平時不太多話,不是他性格內向,而是他沒法和別人勾通.公司的餐廳很大,小熊從來不在餐廳裏吃午餐.總是熱好飯拉我到外麵的大草坪上吃.我吃完飯休息一會兒就直接上課去了,中午有一個多小時的空閑.小熊總要留我到最後一分鍾.我們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從中國到美國,從家庭到工作,無所不談.一天吃完飯,我們在寬敞鬆軟的大草坪上躺著,看著藍藍的天.小熊手裏撚著草根輕聲問我:
"你知道什麽是美國夢嗎?"
"是什麽?"我當時是真不知道.
"我要買個象樣的房子,換部好點的車子,再把太太和孩子們接來,這就是我的美國夢"小熊眯著眼睛,說得很得意.
小熊的太太和三個孩子在中國還沒來.我最同情骨肉分離的家庭生活.就問他,你為什麽要來美國呢,就是為了這個美國夢嗎? 小熊沒正麵回答,笑了笑,給我講了段他在福建時的故事.
剛過二十,家裏就給他找了個媳婦.小熊算高中畢業,書讀的不是很好.但人很聰明能幹,也有膽量.那年他拋下新婚不久的小媳婦,獨自跑到縣裏闖世界.通過一些關係他承包了一條一級公路建設工程.自己招了一批農民工,苦幹了一年多.挖到了第一桶金.他又接著承包各種工程,小熊慢慢地"牛"起來了.這時他有了第二個孩子,"計生辦"的人沒少給他麻煩.可擋不住人家有錢啊.要罰款,給! 拆房子,搬! 他幹脆把太太接到縣城住了.縣裏上上下下關係通達,沒有辦不了的事.盡然又生了第三胎(終於是個兒子).眼看這日子越過越好了,他又不安分了.辦了個"未婚"公證.丟下老婆孩子獨自移民美國了.(據說一百多年來福建農村漂洋過海的勞工數全國之冠).也是個緣分,這就和我成了朋友.我又問,你覺得這美國夢能實現嗎?要多久啊? 說實在的,我當時對自己也沒個底. 房子車子那麽貴,靠我那點工資這夢還長著呢.小熊卻不以為然:"快的很,五年初見成效,十年基本實現"
"就靠你這點收入?"我不相信他的樂觀.
"我把太太申請來,兩個人幹.一定行的."
小熊的自信無疑也給我打了氣,充了電. 我想小熊麵臨的難處比我多,他都有把握十年實現美國夢,我還怕啥呀?
做夢步履艱難
離開那家公司時我們互相留了聯係地址和電話,但真正聯係的不多.逢年過節的打個電話問候寒喧一下而已.很快幾年過去了.一天接到當年的另一位廣洲朋友安其拉的電話,說小熊出車禍了,傷的很重.我急匆匆找到了小熊新搬的家.為我開門的是小熊的太太.小熊已經把太太和孩子們都接來了.看上去小熊的傷好多了.隻是腦震蕩,腰也有些傷,不能下床活動.見我來了忙著招呼我,一副得意洋洋地和我聊他的美國夢:"我已經把全家都接來了,現在倆個人掙錢,速度加快了....". 看得出小熊嫂還真配合著他的美國夢呢.
又過了一年多,一天小熊來辦公室找我.說要買台電腦想讓我幫著參謀一下.我問問他近況才知道,他還在家休息,拿保險公司的按期賠款過日子.說是如果找工作,保險公司就認為你好了,會立即停止賠款.我建議他還是有個正常工作好,人生可以活得豐富些.整天悶在家裏會生病的.再說對一個年輕人來說,為了那麽點有限的賠款,丟失大好青春年華,不值得.他顯然同意我的看法.送走小熊,我心裏一直後悔自己是否多嘴了.要是他工作後不如意該怨我了.
沒幾天,接到小熊的電話.說是找到了工作,在一個光纖公司做測試.聽起來他又進入當年"公司第一快手"的境界了.我能想象出他的那種興奮.美國夢又向前進了一步啦!
好景不長,911後美國的經濟大幅下滑.各大公司開始大批裁員.小熊也被裁了.全家五口的生活費用還得開銷,生活開始入不敷出了.整天在家悶著,六個月後,失業救濟金停了.小熊更是壓力大了.找工作英文不好當然也是障礙,可學英文又學不進去.在家苦熬的日子讓他日見消瘦.朋友們也都在想辦法幫他,可他自己卻越來越頹廢啦. 整天胡子不刮,頭發不理.病了也沒保險看病,隻好在家抗著.好在太太體貼,孩子們聽話.全家人都在等著美國的經濟盡快複蘇.可這要等多久啊, 沒人知道.不知不覺,憂憂鬱鬱又過了一年多. 小熊病倒了...
夜夢長長不醒
開始隻是感冒,頭疼.他就自己在家吃點感冒藥,可總也不好.頭一天比一天疼.慢慢地起不了床了.一下床走路頭就疼的厲害.太太沒辦法.找到當年一起工作的好朋友安其拉幫忙送小熊去醫院檢查.查出來的結果是腦子裏長了個瘤.還好是良性的,需要手術.熊嫂想盡了辦法籌足了手術費.手術很成功,人暫時沒有危險了.但小熊當年的"熊"勁兒不在了,半癡半呆的.醫生說要半年後才會慢慢恢複.過了幾個月,我和安其拉去看他.見他明顯好轉,我們都為他高興,給他打氣. 沒說幾句話,我們見他累了就告退了. 這段時間裏安其拉常來看他,給他們幫助.幾乎所有對外聯係都是安其拉在幫忙.這裏我要特別說一句:美國夢裏朋友是非常重要的環節.尤其是象安其拉這樣的好朋友.
幾個月後的一個晚上,安其拉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小熊去世了.我非常吃驚,忙問怎麽啦? 那天小熊又感冒了,覺得頭疼的厲害.但不想去醫院,總想著或許睡一覺第二天就好了.夜裏實在撐不住了,隻好找安其拉來,連夜送進醫院.進了急救室就再也沒出來.
小熊的追悼會安排在郊外墓地,當年的許多老朋友都來了.大家都為這年輕而有活力的生命感到惋惜.我那天正好有事沒趕上,心裏很難過.
小熊的美國夢是醒不來了.他的這場長長的夢讓我想了很多. 要是他不來美國,現在可能是個大款,活躍在中國南方的某個城市裏. 要是他來美國後不要太苛求自己的夢,把日子過的寬鬆些,或許也不會有這場災難性的大病. 如果他在做這場夢之前先做好了準備,比如英文等也許這場夢就不會那麽苦了. 如果....太多的如果,可這一切都沒有象如果那樣發生.
很多人在中國原本很有發展前途,或已經是個人物.非要來作場美國夢.都以為美國是天堂的代名詞.隨便在餐館裏洗碗都比在中國的收入高.這實在是對美國缺乏了解.這樣的夢成功率非常低.有些朋友想來美國,我曾好心勸說卻被誤解.還有人說你行,為什麽我就不行.看上去有這麽大的信心,美國夢一定有戲了.其實不然.小熊的故事有特殊性,但來美國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的人,圓不好這場美國夢的是很多很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