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驚魂（1）

文學的移情作用一直是人們談論的話題。

 

看馬爾科斯的《百年孤獨》，是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個寒假我沒回家。那時剛剛考完試，忘了是哲學還是黨史，反正是有一科這樣的課沒考好。寢室裏有的人已經迫不及待的回了家。我因為沒考好，心裏頭懶懶的，趴在床上看《百年孤獨》。那時應該是看到結尾了，小說正寫一群群螞蟻拖著那個家族最後一個人的人皮向外走。我嚇得三魂飛了兩魂。正驚悚中，突聽有人敲門，我一骨碌翻身站起來，心砰砰狂跳不止，想問來人是誰都說不出口，鉚足了勁兒一開門，見是班裏的一個男生，正探頭向裏張望。我想我那時如果對他再多一分好感，就會跌倒在他麵前，可惜那時我偏偏像打了免疫針一樣對別人的情感不進油鹽，剛剛有的軟弱立即像藏過年的糖塊一樣掖在袖口裏，臉上凶巴巴的說，幹嘛你，嚇我一跳。好像這麽一凶，就把自己心中的恐懼趕跑了似的。他也不怕我，回身四下望望，說，你跟我說話呢？我說那當然，難道還有別人？他就說，是沒別人。說著就進了屋。他說你剛剛幹嘛呢？我說看書，就心虛的看那本書，像看怪物一樣，然後囁嚅的說，嚇死我了，正看結尾呢。他就哈哈的笑起來，笑得像鴨子叫，最後的尾音還向上揚著，說，害怕你還看。我說，不看更害怕，總想著不知結尾怎麽了，不過不看就好了，這結尾比我想象的還可怕。

 

他說別怕了，我來告訴你，你那個擔心的科過了，打了67分。我心驚肉跳的說，唔。腦袋跟沒想似的。唔？才反映過來，說，好，管它打幾分，過了就行了。說著就有點兒心不在焉。他說放假你不回家？我說不回，我這兒借了很多書呢。他就拿起第一本書，是萊辛的《拉奧孔》，說，你不回家就為了看這書？說著就用腳比劃著揣了一下，說，那你在這吃書吧。說著轉身走了。

他走了我才想起來，怎麽沒讓他把那本可怕的書帶走？好歹也嚇他一嚇。

 

晚上躺在床上，小說的鏡頭又像電影一樣回放起來，又害怕，遠遠的望它，好像書皮一動就有無數螞蟻從書中爬出來，紅紅的螞蟻鋪天蓋地，我躺在床上大氣也不敢喘，盡量把自己的身體縮小再縮小。後來終於發生了一件不可避免的事，內急。

 

那時還有一個室友沒走，不隻她沒走，還帶她的小妹妹來住。開始我還想忍著，後來忍不住了，就小聲叫她，她不醒，倒把她妹妹叫醒了。那女孩才上初中，圓圓的小臉紅潤健康，火力旺得睡著了還露出兩截胖胖的小腿。她問我，姐姐你叫我？還有點兒奶聲奶氣的。我說你想不想上廁所？她說我不想。我就沒話說了。可我也得忍得住呀？忍不住就說，那你能不能跟我去廁所？小丫頭就笑起來，銀鈴似的，說大姐姐這麽大了還害怕？那好，我在門口等你。

 

我隻能等她說到這兒，再等我就要畫地圖了。

 

我撒腿就往廁所跑，一路上耳邊全是螞蟻的吱吱聲。事實上，我根本就不知道螞蟻會不會叫，更別說螞蟻叫是什麽聲了。

我快速的解決了自己的問題，又快速的跑回了寢室，砰的一聲把門關好。回頭見《百年孤獨》還在那裏紋絲不動，就遠遠的伸過一隻手，顫顫微微的拎起一個角，把門打開，順著門縫把它扔出去，隻聽“啪”的一聲，千萬隻螞蟻著了地，向大門爬去了。

 

我終於長出了一口氣，把被子嚴嚴實實的裹好，看看表，已經是半夜三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