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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家

(2007-08-25 19:33:00) 下一個

     從家裏出來去上班時,其實已經是中午.到地鐵居然還早,就到second cup要了一杯濃咖啡,獨自坐在長椅上啜飲.

     已是深秋,街邊的樹葉正在慢慢地變紅變黃,地上開始有落葉堆積.一個長毛狗蹲在我身邊,睜一雙憐憫的眼睛,仰臉望著我.街上很少有行人.想著今天是感恩節,許多家庭正圍在桌邊吃烤火雞,心裏就有一種淒涼與悲戚的感覺慢慢地滲入內心.仿佛敲在石頭上,滴滴噠噠地響,又仿佛雨後的青苔,濕濕的,滑滑的,有涼意滲入骨髓.

     每年都是這樣,今年感覺尤深.前幾天給家裏打了電話,那裏是中秋節.老父去世後,媽同小弟同住.中秋節時哥哥也去了,他們算是過了一個團圓節.隻是我和姐姐走得遠,沒辦法和他們團圓.媽說家裏隻有一半人了.想著兒時父母和姐弟們在一起的中秋節,心裏便忍不痛哭,那是火熱的節日,有吃不完的月餅和水果.一箱箱打開來,葡萄上還滴著昨夜的露水.月餅更是花樣多,五仁的,蓮蓉的,蛋黃的,切成小小的塊,一盤盤的品嚐.半夜時月亮圓了,媽總是重複說她小時的故事.說她兒時的月餅多麽的好吃.隻要用牙在月餅邊兒上輕輕的一磕,月餅就落在嘴裏,香酥得醉人.又說姥爺說供月的月餅是不能吃,是留給神仙吃的,兒時的媽偏不信,偷偷地吃了,心驚膽戰地等,結果什麽也沒發生--媽年年都講這樣的故事,我年年都聽,居然也沒有感覺厭煩.今天想來,更是溫馨,仿佛媽就在身邊,仿佛又回到兒時,在媽身上摩摩貼貼的,能嗅到媽特有的"媽媽味兒".

   從某種意義上講,感恩節就是當地的中秋節.同樣是為了慶祝秋天的收獲,同樣是盡享家庭的團聚.不同的是為了他們烤南瓜派,烤火雞,感謝當地拯救了他們生命的印地安人,我們則是吃月餅,吃水果,喝茶賞月,家人團聚.在國內,這幾年的中秋和"十.一"都是連在一起過的,經常是十天八天的休假.沒出國之前,這個長假總是在家裏與父母同住.加上哥哥弟弟的小家庭,就是一個大家庭.吃不完的飯菜,洗不完的杯盤.我是常陪媽在廚房的,老公是常陪爸在麻將桌上的,加上孩子的哄笑與尖叫,有時一天下來感到頭疼,然而想來多麽的溫暖.來到加拿大,這裏是不過中秋節的我們一家三人,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晚上回家疲憊不堪,也沒心思喝茶賞月.沒了大環境,年節就沒了意義.淡淡的說一句:今天中秋了.緊接著是一句最要緊的話:給家裏打電話了嗎?於是我和老公一人一部電話,打電話給國內的媽,絮絮的問:過節好嗎?誰回家了?吃的什麽?月餅好吃嗎之類的家常.放下電話便也放下了心事,中秋節就算過完了.媽總是說:你那裏過不過中秋?買了月餅沒有?一定要給孩子買月餅,告訴他是中秋節了.

      也常有朋友的牽掛.今年的中秋,吃了兩次家製的月餅,一次是一對新婚的朋友送的,油油黃黃的棗泥月餅.因為特地在唐人街買了摸子,月餅做得跟買得似的,有漂亮有好看.吃得我們直羨慕新郎官有口福.第二次也是朋友送的,調製方法是在網上查的.隻是沒買摸子,月餅看起來就象餡餅,但味道並不差,是正宗的五仁兒月餅.

     再怎麽說,中秋節都是淡淡的過的.雖然是節日,身邊的生活卻是平平常常,反而沒了特殊的感覺.

     每每的淒涼,其實都是來自加拿大本地的節日.

     加拿大喜歡長周末.象感恩節這樣的節日,假日一般從周五開始,到下周一.趕著葉子還沒落盡,上山去看楓葉.聽說山腳下還有農家自釀的葡萄酒和奶酪.隻有我和先生守著這一片小店,每年的感恩節都是生意最淡的一天. 生意越淡,感覺越難過.不僅是枯坐一日,更是對家庭生活的渴望.

     兒子十二歲.自從我們有這片小店,他幾乎沒同父母一同吃過飯.周末時我們常去飯店,但兒子要麽跟爸爸,要麽跟媽媽,好象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輪流同父母過周末.常去的幾家飯店,老板娘都用狐疑的眼光看我們,也有的上來搭訕說:我見過這孩子同他爸爸來.我就笑笑,不說什麽,心裏卻酸酸的.

    其實也想跟著加拿大過個節,又不知他們吃的東西怎麽做,火雞如何烤,南瓜派如何炮製.看過<<走遍美國>>,知道腓力普家的蘋果派,對西人的生活有了解.但總的講,我們雖然生活在加拿大,關起門過的還是中國生活,對他們的文化和風俗很少了解.朋友們也在一起過過,幾家人在一起熱鬧,總比一家冷冷清清的好,其實也是逃避心理.到了國外,不愛交往的人都有三朋四友了,朋友間象親戚那樣來往,有時包餃子也相互送一送---都是讓孤獨給逼的.

    無家,其實是無國.國內的人熱熱鬧鬧地生活著,我們與他們因為十二小時的時差,怎麽也跟不上他們的節奏了.這裏的老外快活地活著,我們卻無法象他們一樣.把人生的前三十年留在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就象永難排譴的前世.來到這個別人世代生活的地方,白手起家,一切從頭來過.就這樣,千百個移民家庭,在這裏開始了無家,無根,無國的生活.

    情感生活是一種精神生活,它與金錢無關.即使有了穩定的經濟收入,有了花園洋房,思鄉的情感卻是更加痛切.最不能聽的是"窗前明月光",也時常想起"遍插茱荑少一人"的故事.窗外的葉子黃得透明,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感覺.躺在床上望著它,身體也格外地輕盈.一種快樂從心底油然而升.然而這種快樂與二十歲時望窗外葉生葉落的快樂不同,那時是快樂而無知,現在是快樂而痛苦.快樂的是我有幸在這個世界上活過,我經曆了春夏秋冬,我見過積雪在矮樹叢上隨風吹過輕輕的彈跳,也見過春天的一樹鵝黃,一樹嫩黃.如今秋天來到,葉子由綠轉黃,在光線的照射的它是多麽美麗,我為它的生命快樂,也為它生命的結束而痛苦.就我四十歲的生命來說,快樂而痛苦著,也許正是我如今生活和生命最好的釋詞.無家的日子,獨坐在長椅上喝一口變冷的咖啡,望著行色匆匆的人群趕赴回家,去吃火雞,想起"賣火柴的小女孩",她是沒有錢和家庭,我是失去了文化的靈魂,其饑渴是何其相似!

    喝完最後一口咖啡,想那茫然望著我的狗點點頭,我的巴士來了.其實這段時間在我現在的生活中已經算是奢侈.先生還在等著我去接班,我不去,打夜班的他就不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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