啜一杯茶

啜一杯茶,望五月的夜中雨聲滴嗒.

    陽台外的老樹伸展著無數翠綠的嫩葉,吞吐著青春的空氣.新洗過的衣服整齊的掛在陽台上.清新的氣息讓人迷醉,淡黑的夜色水聲迷蒙,清涼入骨.

    斟一杯茶,慢慢地啜一口,宛如啜著如水的夜色.

    便想起家鄉的老屋.想起老屋窗外的兩棵老樹.那老樹也如這老樹,安安靜靜地立在窗外,人忙時忘了它時它在,人閑時望著它時,它也在.

    想起家鄉老邁的媽媽,也有如我現在的習慣,忙碌一天,孩子們睡下後,老邁的媽媽也喜歡在睡前啜一杯淡茶,啜茶時她喜歡望窗外,望窗外那兩棵老樹.

    老樹仿佛明白你的心事,在你望它時會傳來沙沙的樹葉響.

    媽媽的心事便是在啜一杯晚茶後,輕巧無痕地說出來的.

    就象我要出國之前.媽媽對我出國之事一直是沉默的.我知道她心裏有許多的無奈和不情願,然而她不說.直到走前住在娘家的一晚,媽媽啜著茶突然說,要走就三月走,三月天高氣爽,不象二月霧氣大,飛機好飛,比較安全.

    就象我回國探親到家的第一晚.我象小時候一樣蜷在媽媽身邊,她半坐著啜茶.說,不回來了?我知道她一直盼著我讀完書回來.我不能回答,不想撒謊又不忍心點破她的夢,眼淚便在媽眼裏流下來.媽卻無聲,隻是安靜地啜一口茶.我躺在她身邊,不敢動,也不敢出聲兒,眼淚象決堤的水在臉上縱橫.眼淚不是水,水是滑滑的,擦一把就無痕了,眼淚卻是粘粘的,依然有許多在臉上,在心上.

    半晌,媽媽說,好好生活.然後起身關了燈.我睜著眼睛,在黑暗中痛哭不已.

    如今還常想起媽媽的從容.媽媽深邃的內心聽從感情的招喚,然而媽媽從不勉強誰,也不責怪誰.

    如今老父已逝,常與小弟在電話中詢問媽媽的近況.小弟說媽常坐在窗前望那老樹,還是和以前一樣,隻是望著望著,便滴下幾滴眼淚.我想她是又在懷念逝去的老父,懷念她與他共同走過的五十年,懷念她年輕貌美的歲月,和兒女繞膝的時光.

    現在就隻有媽跟小弟在一起,我和姐姐走得遠,遠得超出了媽媽的視線.

    啜一杯茶吧,在人生漂浮不定的日子裏.生命是如此之短,承受是如此之重,遠離家鄉的痛楚在白日的操勞和辛苦中淡忘,又在如水的夜色中變濃,濃得好象過了午夜的夜色,已經看不出老樹那些在五月中剛剛生出的象小烏龜一樣的樹葉,隻剩下黑黑的夜空和老樹的輪廓了.然而苦茶卻慢慢的浸入心裏,一滴滴仿佛有聲響一樣,與夜色融為一體.思念也與夜色融為一體.此老樹便與彼老樹一樣,一瞬間我仿佛坐在故鄉老屋的床邊,與媽媽共啜一杯晚茶.

     媽,啜完這杯晚茶,我們便一同睡吧.